英子拿着空水壶进去想添水,正好听到“云南女人带的女儿”、“不沾关系”这几个字眼,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。她脚步停了一下,抿紧了嘴唇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走过去,默默地把凳子上凉掉的水换成热的。
懂事的孩子,只是学会了把撒娇换成了沉默。
原来在有些人眼里,她永远是“那个云南女人带的女儿”,是外人。心里不是不委屈,但看着席子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,看着常叔痛苦的样子,这点委屈,得忍着。不能给常叔添乱。
常莹觑了个空子,溜进厨房,走到正在默默做饭的红梅身边,语气带着惯有的尖酸:“我知道你今天为啥来。装什么好人?我告诉你,就算你来了,我也不会领你的情!这个家,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充大头!”
嫉妒是心灵的牛皮癣,越挠越痒,越痒越挠。
红梅猛地转过身,手里还拿着锅铲,眼神锐利得像刀子,直直射向常莹:“常莹!我今天来,是因为常松是我男人,他大伯也是我长辈!我不是来看你脸色的!你也不用把我当弟媳妇,我高攀不起!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,老老实实当你爸的孝女!想找事,等你爸的事办完了,我随时奉陪!现在,滚出去!”
常莹被红梅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,脸涨得通红,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,最终恨恨地跺了跺脚,转身走了。
婚姻教会女人的第一课,不是如何爱他的家人,而是如何咽下他的家人给你的委屈。
学校的自习室里,灯火通明。张军独自一人坐在角落,面前摊开着数学习题集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胃里空得发慌,但他毫无食欲。
他后悔了。后悔对英子吼,后悔跟周也动手,后悔把王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。可他拉不下脸去道歉。
自卑像一道深深的沟壑,横亘在他和朋友们之间,他拼命想跨过去,却总是跌得鼻青脸肿。读书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?为什么他感觉这条路如此漫长,如此绝望?
成长,就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是孤岛的过程。以前以为朋友是桥,后来才发现,潮水涨起来的时候,每座桥都自顾不暇。
他攥紧了笔,那本习题集,此刻重得像要把他压垮。
周也回到家,把书包甩在沙发上,从冰箱拿了罐果汁,仰头灌了几口,然后瘫进沙发里,闭上眼。
钰姐系着一条米白色的真丝围裙,从厨房端着一盘清炒虾仁走过来。她今天穿了件粉色的羊绒开衫,搭配同色系的阔腿裤,头发松松挽起,即使在厨房忙碌,也透着一种精致的疏离感。
“回来啦?洗手吃饭。”她看了眼儿子臭着的脸,把菜放在餐桌上,“今天怎么了?脸拉得这么长。”
周也睁开眼,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,闷声问:“妈,为什么……人和人之间,想处点真心,这么难?”
钰姐摆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,没有追问细节,只是淡淡地说:“真心本来就难得,所以才珍贵。遇到了,是运气;遇不到,是常态。别强求,也别因为别人的不完美,就否定自己付出的真诚。” 她走到儿子身边,轻轻理了理他额前微乱的碎发,“先吃饭,天大的事,吃饱了再说。”
青春期的困惑在于:明明都是第一次活,为什么有人活得轻而易举,有人却举步维艰。
王强家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。王磊看着报纸,齐莉给妞妞夹菜。妞妞叽叽喳喳说着学校趣事。王强埋头扒饭,味同嚼蜡。
“慢点吃。”齐莉说。
“嗯。”王强应了一声。
王磊从报纸后抬眼:“妞妞下周家长会,谁去?”
“我去吧。”齐莉接口。
王强快速把饭扒完:“我吃饱了。”起身回了自己房间,关上门。客厅里的电视的说笑声被隔开,变得模糊。他倒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,只觉得累。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。老宅里点起了昏黄的灯泡。
大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,喉咙里发出艰难的“嗬嗬”声。常松、大娘、常莹和她的三个“葫芦头”儿子围在席边,杜凯杜鑫杜森这会儿倒是真的掉了眼泪,不知是吓的还是真的伤心。
红梅和英子站在稍远一点的门口,沉默地看着。英子个子高,微微低着头,怕碰到低矮的门框。她们的脸上没有泪水,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作为“外人”的疏离感。悲伤是需要资格的,而她们,似乎并不完全拥有这份资格。
常松紧紧握着大伯的手,把耳朵凑到老人嘴边,想听清他最后的呓语。
老人的嘴唇翕动着,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,像是呼唤某个名字,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。然后,他握着常松的手,猛地紧了一下,随即,彻底松开了。
喉咙里的“嗬嗬”声戛然而止。
屋子里出现了片刻的死寂。
紧接着——
“爸啊——!” 常莹发出一声凄厉的、划破夜空的哭嚎,扑倒在草席上。
“老头子!你就这么走了啊!丢下我们可怎么活啊——” 大娘也拍着大腿,放声痛哭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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