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些年来,跑船累得半死,一身风尘地回家,却像公狗一样不知疲倦般缠着红梅。
中年夫妻亲热,就像给破车加油——不是为了享受旅程,只是怕它半路熄火。
街坊只道是中年夫妻恩爱,殊不知那急吼吼的架势里,没有多少温存,倒更像一个溺水之人,拼命想从她肚子里抓住一根叫做“儿子”的浮木,好抵挡那“绝户”的灭顶之灾。
他这下真怕了,怕自己哪天像大伯一样突然没了,连个摔盆打幡的人都没有。红梅好不容易怀上了,这要是被常莹推一下摔出个好歹,他得悔死!
英子见妈妈差点被推倒,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了。她一步冲过去,没动手,却一把揪住了常莹的衣领子,力气大得把常莹从地上直接提溜起来半截。
“你动我妈一下试试!”英子眼睛喷火,声音又冷又脆。“我告诉你常莹!我不动手打你,是给我常叔留最后的脸!但你要给脸不要脸,敢再碰我妈一根手指头,我今天就让你横着出这条街!你信不信?”
常莹被英子的眼神吓住了,挣扎着,尖叫道:“小贱货!你放开我!没大没小!”
英子死死揪着她不放,声音清晰地砸进她耳朵里,也砸进周围每一个看客的耳朵里:“你没资格说我!你看看你自己!一个当妈的人,在地上打滚撒泼,像个疯子!你让你那三个孩子看看!看看他们的妈是个什么德行!他们以后在学校里怎么抬头?怎么见人?”
英子的话,像一把冰冷的剔骨刀,剥开了常莹所有撒泼打滚的伪装,直剔到她作为一个母亲最不堪的骨血里。原来,最能制裁一个女人的,往往是她身为母亲的软肋。
看着常莹那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样,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,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。他真想教训英子没大没小,可英子护着她妈,天经地义。他夹在中间,里外不是人。
老一代讲究的是“长辈的脸面”,新一代扞卫的是“母亲的尊严”,这中间,隔着一道名叫时代的鸿沟,谁也跨不过去。
张姐和老刘站在店里,冷眼看着门口。他们打定主意不出去了,倒要看看常松和红梅怎么收拾这烂摊子。老刘心里甚至有点快意,觉得常松刚才那碗摔得毫无用处,活该。
张军看着越围越多的人,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常莹面前,没有伸手去扶,只是微微弯下腰,声音平静却有力地对她说:“婶子,地上凉,起来吧。有什么事,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说。在这里闹,除了让外人看笑话,让你自己没脸,让孩子们跟着丢人,还能得到什么?”
他这话说得在情在理,既给了常莹台阶,又点明了利害。
他又转向围观的众人,提高了些声音:“各位叔叔阿姨,大哥大姐,没事了,一点家务事,误会,大家都散了吧,散了吧!”
他长得端正,加上说话稳,一些看热闹的觉得没趣,渐渐开始散去。
常松也趁机上前,忍着心里的烦躁,去拉常莹的胳膊:“姐,起来,进屋里说。算我求你了,行不行?”
常莹看着张军,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常松和面无表情的红梅,再看看周围稀疏了不少的围观人群,知道自己这出戏唱不下去了。
那股支撑着她胡闹的力气瞬间泄了。她瘫软下来,不是因为认输,而是因为太累了。她这辈子好像总在求人,年轻时求父母别把她嫁太远,嫁人后求丈夫别打太狠,现在又要求着堂弟接济。她像个乞丐,把自尊心揉碎了捧在手里,可别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,还嫌她的手脏。
她抽噎着,没了刚才那股疯劲。她就着常松的力道,悻悻地站了起来,脸上还挂着泪痕,头发乱糟糟的,衣服也皱了,狠狠地瞪了红梅和英子一眼,被常松半拉半拽地弄进了店里。
张军默默退到一边,和英子交换了一个眼神。少年人的世界里,对错是分明的。他们还不懂得,成年人解决问题,有时候靠的不是道理,而是谁更能忍下那口咽不下的气。
胡老板见没热闹可看了,意犹未尽地咂咂嘴,摇着蒲扇回了自己店里。
王强推开家门,屋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壁灯。齐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客厅沙发上,脸上化着精致的妆,穿着那件红色真丝连衣裙,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,烟灰积了长长一截。
“妈。”王强喊了一声。
齐莉抬起头,眼神有点空,看到他,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:“我出去一趟,可能晚点回来。你把妹妹看好,作业辅导一下,听到没有?”
“知道了。”王强点点头。他看着妈妈,觉得她今天特别不对劲。那妆化得比平时浓,眼神却没什么光彩,坐在那里,像一尊即将奔赴刑场的、精心装扮过的瓷娃娃,华丽,易碎,了无生机。
齐莉没再多说,拿起放在一旁的小皮包,起身走了出去,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楼道里渐行渐远。
王强心里莫名地发慌。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妈妈的身影钻进出租车,眉头皱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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