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松摆摆手,示意她小声点。
常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。碗里是红糖馓子打荷包蛋,汤浓浓的,馓子泡得软软的,荷包蛋浮在上面。这是安徽坐月子必定要吃的东西,说是补气血、发奶。
常莹伺候月子,就像黄鼠狼给鸡当保姆——嘴上说着“补身体”,心里算着“多少斤”。那碗馓子汤喝下去,红梅补的是气血,常莹攒的是底气。
“你不知道,不吃东西没有奶。”常莹说,声音还是压着,“一定要吃。我一会还要炖鲫鱼汤。中午要喝鲫鱼汤,全部喝完。要裱奶。”(寿县方言:下奶)
常松点点头:“辛苦你了。”
常莹摆摆手,又凑近一点:“小松,回头给我拿两百块钱,我这两天买菜用。我得买个老母鸡,还得买点当归给你老婆裱奶。没有奶水,小孩身体不好。吃牛奶不行,一定要喝母乳。”
亲戚服侍亲戚就像出租车打表,每一分钟都在心里算钱,最后还得开发票。
常松还没说话,红梅醒了。
她睁开眼,看见床头柜上的碗,又看见常莹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红梅说,声音有点哑。
她没有喊“姐”。
常莹脸上堆着笑:“不辛苦不辛苦。你快趁热吃。我出去忙了。”
她转身出去,带上门。
常松把红梅扶起来,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。然后端起碗,舀了一勺汤,吹了吹,递到她嘴边。
红梅喝了一口。
汤很甜,暖乎乎的,顺着喉咙下去,胃里舒服多了。
常松看着她喝,眼睛又红了。
“老婆,”他说,声音哽着,“辛苦你了。谢谢你给我一个儿子。”
红梅抬头看他。
常松的脸在晨光里,胡子刮了,干净了,但眼睛还是红的,血丝没退完。他看着她的眼神,有愧疚,有感激,有爱,还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。
红梅笑了。
“谢什么?”她说,“我是你老婆,我给你生个孩子应该的。也是满足你大伯的遗愿了。”
常松摇头:“不是。不是为了大伯。是为了咱们。为了这个家。”
他又舀了一勺,喂她。
红梅张嘴喝了。
两个人都不说话,一个喂,一个喝。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,照在床上,照在摇篮上,照在两个人身上。
暖洋洋的。
菜市场里闹哄哄的。
张姐骑个三轮车,在人群里挤。三轮车是旧的,漆掉了不少,露出里面的铁锈。车斗里已经装了不少东西:小青菜、菠菜、乌心菜,还有牛肉、排骨,用塑料袋装着,堆在一起。
她穿了件大红色的羽绒服,尺码小了,拉链拉不上,敞着怀,露出里面紫色的毛衣。下面是一条黑色的健美裤,紧紧裹着粗壮的腿。棉靴是黑色的,鞋面上沾了泥。
她热。胖人怕热,虽然是大冬天,可这一路骑过来,又挤进菜市场,她出了一身汗。额头上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,贴在皮肤上。
“让让!让让!”她吆喝着,三轮车轱辘压过地上的烂菜叶。
三轮车蹬到卖鸡的摊子前。
摊子是用铁笼子搭的,笼子里关着鸡,咕咕咕地叫。地上有鸡毛,有鸡屎,味道冲鼻子。
张姐下车,走过去。
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系着围裙,围裙上都是血点子。他正在给一个老太太称鸡,鸡是活的,绑着脚,在秤盘上扑腾。
“老板,老母鸡怎么卖?”张姐问。
老板抬头看她:“八块。”
“这么贵!”张姐瞪眼,“前天不还六块吗?”
“下雪了,鸡不好抓,涨价了。”老板说,把称好的鸡递给老太太,“你要不要?不要我卖给别人了。”
“要要要。”张姐说,“你给我挑两只肥的,要土鸡,溜达鸡。”
老板弯腰在笼子里挑,抓出来两只,掂了掂:“这两只肥,四斤八两,五斤二两。算你十斤,八十。”
“八十不行。”张姐说,“七十。”
“不行不行,本钱都不够。”老板摇头。
“怎么不够?你当我不知道?这鸡进价顶多五块一斤。”张姐叉起腰,“七十,不卖我走了。”
她作势要走。
老板赶紧喊:“哎哎,行行行,七十就七十。你这大姐,真会还价。”
张姐得意地笑了,付了钱。老板把鸡抓出来,用草绳麻利地捆住脚。两只鸡不甘心地扑腾着,咯咯大叫。
张姐拎过来,沉甸甸的。她转身想往三轮车斗里放,一只鸡猛地一挣扎,翅膀扇到了她脸上,几片鸡毛飘进她嘴里。
“呸!呸呸!”张姐恼火地吐掉鸡毛,骂道,“你个死鸡!扑腾什么扑腾!再扑腾今晚就炖了你!”她一手拎着两只不断扑腾的鸡,一手去开车斗的挡板,脚下正好踩到一块冰,“哎哟!”她脚下一滑,整个人往后一仰,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车把,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。手里的鸡吓得叫得更厉害了。
“他娘的!这什么破路!”张姐站稳了,气得骂了一句,不知道是骂鸡,骂路,还是骂自己。她费劲地把两只鸡塞进车斗,用空塑料袋胡乱盖了盖。鸡还在扑腾,弄得菜叶子上都是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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