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歌的雪下了三天,朱雀大街的石板缝里都嵌着冰碴子。守城老兵刚把烫好的酒葫芦揣回怀里,就看见官道尽头扬起一道灰黄色的烟尘——不是商军惯常的玄色旌旗,而是一面洗得发白的紫绸大旗,旗面绣着“闻”字,被风扯得猎猎作响,边角都磨出了毛边。
“是太师的旗号!”老兵手一抖,酒葫芦差点摔在地上。他猛地扯开嗓子喊:“闻太师回朝了——!”声音撞在对面的酒肆门板上,震得“醉仙楼”的幌子都晃了晃。
酒肆里正猜拳的商人、缝补衣裳的妇人、算卦的先生都涌了出来,扒着门框往外看。烟尘里渐渐显出轮廓:为首的老者身披紫绒披风,须发如雪,却一根不乱,腰杆挺得比城楼的旗杆还直;身后跟着的亲兵个个甲胄带霜,护心镜上结着薄冰,却步调整齐,踏在雪地上“咯吱”作响,像一把把插在鞘里的剑。
“真是闻太师!”穿粗布棉袄的少年踮着脚跳,“我娘说,太师能镇住那些捣乱的妖精!”旁边的妇人拍了他一把:“小声点!这话要是被宫里的人听见……”话没说完,就被更响的呼喊盖了过去——半条街的人都在喊“太师回来了”,声音混着雪粒飘向宫城方向。
摘星楼的暖阁里,纣王正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,看妲己掷骰子。象牙骰子弹在描金托盘里,发出清脆的响,妲己笑得眼尾飞红:“陛下你看,又是臣妾赢了。”纣王捏着她的脚踝,指尖划过上面的银铃链:“赢了想要什么?孤把鹿台的夜明珠摘一颗给你当弹珠?”
“陛下又取笑臣妾。”妲己往他怀里缩了缩,忽然瞥见窗外的雪地里跑过个内侍,跌跌撞撞的,裙裾都沾了泥。她眼波一转,故意娇声道:“那不是王公公吗?跑得比兔子还快,莫不是宫里进了贼?”
话音刚落,暖阁的门就被撞开了。王公公扑倒在地,帽子滚到纣王脚边,他顾不上捡,磕着头喊:“陛下!闻、闻太师回朝了!已到午门!”
纣王捏着骰子的手猛地收紧,骨节泛白。象牙骰裂开道细纹,他却没察觉,只盯着王公公发抖的脊背:“他……回来得倒快。”
妲己掩唇轻笑:“太师远征辛苦,陛下该亲自去迎才是。”她指尖划过纣王的下巴,声音软得像化了的蜜,“臣妾听说,太师在北海杀了七十二路诸侯,威风得很呢。”
纣王把骰子扔回托盘,站起身时带翻了案几,玉杯摔在地上,溅起的酒珠打湿了龙袍下摆。“摆驾!午门!”他的声音有点发紧,走下台阶时,龙靴踩在碎玉上,发出刺耳的响。
午门的城楼积雪半尺,闻仲站在雪地里,紫披风上落了层白,却一动不动。身后的亲兵列成方阵,铠甲上的冰碴随着呼吸往下掉,没人敢抬手拂雪——跟着太师征战三十年,都知道他此刻在想事,连咳嗽都得憋着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
闻仲抬眼,看见纣王的明黄龙袍从宫道尽头拐过来,身边跟着披红戴绿的妲己,宫人捧着暖炉、打着伞,浩浩荡荡像条花蛇。他上前一步,单膝跪地,披风扫过雪地,掀起一片雪雾:“老臣闻仲,参见陛下。”
纣王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,脚边的积雪被龙靴碾成了泥。“太师平身。”他想说点热络的话,却被风呛了口,声音有点哑,“北海战事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“为陛下分忧,分内之事。”闻仲起身时,积雪从肩头滑落,露出里面的锁子甲,甲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,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。“老臣在北海听闻,朝歌近来……不太平?”
这话像块冰,砸在纣王脚边。纣王的脸涨红了,刚要说话,妲己忽然走上前,盈盈一拜:“太师一路风霜,臣妾已备下暖酒,不如先去摘星楼暖暖身子?”她鬓边的金步摇晃着,差点碰到闻仲的披风。
闻仲的目光扫过她的发髻,又落在纣王身后的宫人身上——那些人眼神躲闪,袖口沾着酒气。他没接妲己的话,只对纣王说:“老臣有要事奏请,关乎成汤基业。”
“要事?”纣王皱眉,“孤看你是累糊涂了,先……”
“比干丞相何在?”闻仲打断他,声音陡然拔高,震得周围的雪都簌簌往下掉,“微子殿下何在?箕子大人何在?”
王公公缩了缩脖子,嗫嚅道:“比干丞相……上月去了……微子殿下、箕子大人……也、也走了……”
闻仲的手猛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,指节发白。他望着纣王,眼神像结了冰的北海:“陛下,他们去了哪里?”
纣王避开他的目光,踢了踢脚下的雪:“比干……他自己要挖心验病,孤拦不住。微子和箕子,大概是嫌孤这里住得闷,寻清静去了。”
“挖心验病?”闻仲的声音发颤,紫披风剧烈地抖动起来,“成汤的忠良,就这么……没了?”他猛地转向妲己,目光如刀:“是你!”
妲己往纣王怀里躲,眼泪掉得像断线的珠子:“太师冤枉臣妾……臣妾只是个女子,哪敢干涉朝政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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