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听起来是体贴入微的关怀,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在座众人
——这位寒王妃,来自“苦寒”、“清苦”、“规矩不同”的北境,是个“外来户”。
席间几位与太子府关系密切的贵妇立刻心领神会,互相交换着眼神,掩口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,目光中的讥诮几乎不加掩饰。
李晚宁仿佛浑然未觉那些刺人的目光,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浅笑.
声音清晰悦耳,传遍殿内每个角落:“多谢娘娘关怀。北境虽不比京城繁华似锦,但民风淳朴彪悍,将士们忠勇用命,王爷与晚宁在那里,反倒觉得天地广阔,自在随心。至于规矩……”
她略一停顿,目光平静地迎上林贵妃那探究的视线,不闪不避,“王爷常教导晚宁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
守住本心,知礼守节,言行合乎身份,便是不失规矩,甚至超越了刻板的条条框框。
晚宁虽愚钝,却时刻谨记王爷教诲,不敢有违。”
她四两拨千斤,不仅将“不懂规矩”的暗箭挡回,更是抬出了君墨寒这尊大佛,暗示自己所循的是更高层面的“本心”与“节度”,瞬间将林贵妃那点阴微心思化解于无形,还隐隐压了一头。
林贵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与阴沉,但面上笑容反而更深了些:“寒王殿下教导得是,王妃果然聪慧,一点就透。”
她心知这第一回合没占到便宜,便不再纠缠,转而热情地招呼众人赏菊、品茗,殿内气氛重新变得“融洽”起来。
宴席过半,丝竹再起。
几位急于在贵妃面前露脸、或是想趁机压一压寒王妃风头的千金小姐,开始按捺不住,纷纷起身表演才艺。
有弹琴的,琴音淙淙;
有作画的,笔墨丹青;
有跳舞的,身姿曼妙。
一时间,殿内彩袖翻飞,赞语不断,看似一派和谐,实则暗潮涌动.
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,那位始终淡然品茗的寒王妃。
这时,一位身着桃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的女子盈盈起身,容貌娇艳,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才女的傲气。
她正是吏部尚书千金,素有“京城第一才女”之名的柳依依。
她朝着林贵妃和李晚宁方向盈盈一拜,娇声道:“贵妃娘娘,今日秋光正好,殿外菊花千姿百态,妍丽非常。臣女不才,愿赋诗一首,以助雅兴。”
说着,她目光转向李晚宁,眼底闪过一丝挑衅,语气却愈发“谦恭”,“久闻北境风光壮阔雄奇,别有一番气象,想必寒王妃自幼耳濡目染,亦是文采斐然,胸有丘壑。不知臣女可否有幸,请王妃殿下指点一二?也好让我等见识一番边塞诗风的豪迈与不羁?”
这话一出,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都明白,这才是今日真正的“杀招”!
柳依依的才女之名并非虚传,诗词造诣在京城闺秀中属顶尖之流。
她这番“请教”,看似给足了李晚宁面子,实则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。
北境尚武,若李晚宁接不下这诗词比拼,立刻就会坐实“粗鄙无文”之名,先前营造的从容气度也会大打折扣;
若她勉强应对,在柳依依这等高手面前,极易露怯出丑,更是贻笑大方。
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李晚宁身上,等着看她如何推脱,或是如何出丑。
林贵妃优雅地端起面前的雨过天青瓷茶盏,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,眼底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期待。
李晚宁心中冷笑一声,果然,这就按捺不住了。
她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盏,白玉瓷杯与桌面接触,发出清脆一声轻响。
她抬眸,看向一脸志在必得的柳依依,唇边笑意清浅.
却莫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:“柳小姐有心了。指点不敢当,不过是应景之作,偶有所得,愿与诸位共赏,聊博一笑罢了。”
她既未推辞,也未露丝毫怯意!
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,让柳依依脸上的得意笑容微微僵了僵,也让林贵妃拨弄茶沫的手指顿了顿。
宫人早已备好笔墨纸砚。
柳依依深吸一口气,走到殿中铺开的雪浪笺前,凝神思索片刻,然后挽袖执笔,挥毫泼墨。
不多时,一首咏菊的七律跃然纸上,辞藻华丽,对仗工整,用典精巧,引得来一阵真心或假意的喝彩。
柳依依自觉发挥极佳,得意地瞥了李晚宁一眼,才矜持地将诗作呈上。
内侍接过,高声诵读一遍,果然又引来一番赞叹。
轮到李晚宁了。
她缓步上前,步履从容,仿佛不是去进行一场关乎颜面的比试,而是去庭中信步赏花。
她并未立刻动笔,而是目光淡淡扫过殿外,那一片在秋风中傲然绽放的菊海,金灿灿,白皑皑,紫嫣嫣。
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掠过在场众人各异的神色——有幸灾乐祸,有担忧,有纯粹的好奇,最后,与主位上林贵妃那意味深长、暗藏冷厉的目光一触即分。
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似嘲讽,似睥睨。
随即,她执起那支狼毫笔,蘸饱了浓墨,手腕悬空,略一沉吟,便落笔如飞!
没有片刻停顿,没有一丝犹豫,那笔走龙蛇之势,竟带起隐隐风声!
一行行遒劲有力、风骨嶙峋的字迹奔腾而出,与她平日展现的柔美婉约截然不同,笔锋锐利如刀,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凛然之气!
顷刻间,诗成。
当内侍小心翼翼地,将那页墨迹未干的诗笺呈到林贵妃面前,并深吸一口气,用略显尖锐的声音朗声诵读出来时,整个长春宫,陷入了一片死寂,真正的落针可闻!
(第144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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