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家小姐的消息,像一场无声的瘟疫,在崔府内迅速蔓延。
下人们交头接耳,议论着未来三少奶奶的家世、容貌,以及她过门后可能带来的变化。
墨韵堂的气氛也悄然变得微妙,碧珠和其他大丫鬟们似乎更加注重自己的仪态言行,偶尔望向书房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憧憬或忐忑。
唯有李鸳儿,将自己缩得更紧了。
她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,小心翼翼地藏回自己的壳里。那些刚刚萌生的、关于“不同”的隐秘期盼,被现实无情地碾碎。
她更加沉默,更加恭顺,努力将自己变回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子。
只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当她独自擦拭着那些冰冷的器物,或是整理着书架上那些她永远无法真正读懂的诗集时,眼底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自嘲。
她算什么呢?一个价值三十两银子、连生死都无法自主的奴婢。
竟也曾痴心妄想,能在那位天之骄子心中占据一丝半点的不同?真是荒唐得可笑。
这日午后,崔展颜被老夫人叫去说话,墨韵堂里难得的清静。
李鸳儿正埋头清理着书房窗棂上的灰尘,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,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哭喊和婆子们严厉的呵斥。
“怎么回事?”碧珠从里间走出来,蹙眉问道。
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:“碧珠姐姐,是……是老夫人院里的绣橘,偷了大夫人的一支赤金簪子,被当场拿住了!人正被押去柴房呢!”
绣橘?李鸳儿记得那个总是笑眯眯、脸颊上有几颗小雀斑的丫头,比她也大不了几岁。偷盗主家财物,这在府里是绝不能饶恕的大罪。
碧珠脸色一变,叹了口气:“糊涂东西!真是自作孽。”她吩咐众人,“都警醒着点,莫要议论,做好自己的事。”
喧闹声渐渐远去,墨韵堂恢复了平静,但那压抑的气氛却久久不散。
每个人都心有戚戚,在这深宅大院,一步行差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
傍晚,崔展颜从老夫人处回来,脸色比上午更加阴沉,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。他甚至没在外厅停留,径直进了内室,连晚膳都传话说不吃了。
长安悄悄告诉碧珠,不仅是为了绣橘的事惹老夫人动怒,更因为老夫人再次提起了与陶家的婚事,态度颇为强硬,三少爷心里不痛快,顶撞了几句,被老夫人好一顿训斥。
李鸳儿默默听着,心中五味杂陈。她为绣橘的命运感到心惊,也为三少爷的烦闷感到一丝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揪心。
他那样的人物,原来也有无可奈何、不得不顺从的时候。
夜色渐深,府内各处的灯火次第熄灭。李鸳儿因为心中有事,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约莫子时左右,她隐约听到院中传来些许动静,似乎是有人出了房门。
她鬼使神差地悄悄起身,披上外衣,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,透过缝隙向外望去。
清冷的月光下,只见崔展颜独自一人站在院中那株最大的白梅树下。他没有披大氅,只穿着单薄的寝衣,身影在月色中显得有些孤寂。
他仰头望着满树繁花,久久不动,随后,发出一声极轻、却带着沉重压力的叹息。
那叹息声飘散在夜风里,却像一枚细针,轻轻扎在了李鸳儿的心上。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少爷,褪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跳脱,只剩下一种疲惫的、被无形枷锁束缚住的无力感。
她不敢再看,悄悄退回床边,心却跳得厉害。那一瞬间,她仿佛与他有了一种奇异的共鸣——他们都是被困住的,只是困住他们的牢笼,一个金碧辉煌,一个阴暗潮湿。
第二天,府里传来了绣橘被打了二十板子,发卖出去的消息。众人噤若寒蝉,行事更加小心。
而崔展颜则似乎变得更加沉默,常常一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大半日。
李鸳儿进去打扫时,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低气压。她更加谨慎,动作轻得像一只猫。
这日,她正低头擦拭着书案旁的落地罩,崔展颜坐在书案后,手里拿着一本书,目光却有些涣散,显然并未看进去。
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,带着凉意的风卷入室内。
李鸳儿擦拭完毕,正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出去,却听见他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宿醉未醒般的沙哑:“……倒杯茶来。”
她愣了一下,连忙应道:“是,少爷。”
她快步走到旁边的茶榻旁,摸了摸桌上的茶壶,触手冰凉。显然,负责茶水的小丫鬟忘了及时更换。
“少爷,茶凉了,奴婢这就去换热的来。”她回身禀道。
崔展颜却摆了摆手,目光依旧落在虚空处,带着几分不耐烦:“不必麻烦,就凉的。”
李鸳儿犹豫了一下,只得倒了一杯凉茶,双手捧着,小心地送到书案边。
崔展颜伸手来接。或许是他心神不属,或许是李鸳儿太过紧张,交接的瞬间,两人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触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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