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长生动作很慢,每一次挪动,都像是背着一座无形的大山。膝盖和手掌,在粗糙的沙石上摩擦,渗出血迹,又被泥水包裹,变成一片麻木的刺痛。
吴长生的目标很明确,就是不远处那片他曾找到过救命块茎的腐木。
那里,有活下去的道理。
终于,指尖触碰到了那片熟悉的、湿滑的木头。像是抓住了整个世界,用尽力气,疯狂地刨着泥土。
找到了。
几颗小小的、沾满了泥的块茎。
没有清洗,直接塞进嘴里,用力地、反复地咀嚼。土腥味和辛辣味在口中蔓延,但他却觉得,这是世间最踏实的滋味。
咽下去。
胃里,终于有了一点东西。就那么一点点,却像是一颗火星,落入了冰冷的灰烬里,让这具几乎要熄灭的身体,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气。
吴长生靠着那截腐木坐着,没有立刻起身。
他得省着点用这口气。
等到那阵最难熬的眩晕过去,才扶着树,重新站了起来。
钱德海曾说过,人要活,得顺着水往下走。水往低处流,人往高处走,可在这山林里,水流向的地方,才最有可能有人烟。
吴长生认准了溪流的方向,开始了新的跋涉。
就这样,一步一步地挪动着。白天赶路,晚上就找个山洞或者树洞蜷缩起来。饿了,就喝溪水,或者在溪边寻找任何看起来能够入口的东西。有时候,甚至会产生幻觉,仿佛看到了回春堂的药香,看到了李顺递过来的、还冒着热气的馒头。
每当这时,吴长生都会狠狠地咬一下自己的舌尖,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。
又是一个黄昏,吴长生靠在一棵枯树下,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。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,不是被毒死,不是被打死,而是活生生地饿死、累死。或许,这对于“永恒”的寿命来说,也算是一种解脱。
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时,鼻子,忽然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人间的味道。
是烟火气。
吴长生猛地睁开眼,用尽全身力气,抬头望向远方。只见远处山坳的尽头,正有一缕缕青灰色的炊烟,袅袅升起。
有人!
这个发现,像是一剂最猛的强心针,注入了这即将停摆的身体。吴长生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,挣扎着,用那双早已被磨破皮的、几乎麻木的手,撑着地面,一点一点地,重新站了起来。
朝着炊烟的方向,伸出手,仿佛要抓住那最后一线生机。
然后,吴长生迈开了脚步。
那更像是一种挪动,一种拖行。
吴长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山坡的,也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个跟头。只知道,要去那里,要去有人的地方。
最终,当远远地看到一个被木栅栏围起来的村庄轮廓时,那股支撑着他的精神气,终于彻底泄了。
吴长生伸着手,朝着那个村庄的方向,重重地倒了下去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……
夕阳,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,悬在西边的山头上,将半边天都烧成了橘红色。
山路上,一个老人,一个小孩,正一前一后地走着。
走在前面的老人,约莫六十岁年纪,身材不高,但异常硬朗。肩上扛着一头捆得结结实实的小野猪,手里还提着一张老旧的桦木弓,脚步沉稳,踩在落叶上,几乎听不到声音。他就是小桑村的村长,石卫山。
跟在后面的,是他的孙子,石头。石头今年才八岁,手里提着几只被射穿了脖颈的野鸡,走得跌跌撞撞,嘴里不停地抱怨:“爷爷,还有多远啊?我的腿都快断了。”
石卫山没有回头,只是放慢了些脚步,声音平淡地说道:“这才哪到哪?想当个好猎人,第一件要学的事,就是能走路。”
石头不服气地嘟囔:“可我们今天运气不好,就打了这么点东西。”
石卫山笑了笑,停下脚步,指了指路边一丛灌木下,一小片被压倒的青草。
“运气不是等来的,是看出来的。你瞧那儿,草还绿着,说明压倒它的东西,过去没多久。再看那蹄印,又浅又小,八成是只没断奶的傻狍子,跑不远。要是咱们再早来半个时辰,今晚你就能喝上鹿肉汤了。”
石头凑过去看了半天,也看不出个所以然,只好佩服地说道:“爷爷你真厉害,什么都懂。”
石卫山将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,重新扛起野猪,说道:“不是懂,是看多了,就记住了。眼睛放尖一点,少说话,多看路。山林,会教你所有的道理。”
“走吧,天黑前得赶回村里。”
爷孙俩一前一后,继续朝着山下走去。
就在他们绕过一个山坳,远远地能看到自家村口的木栅栏时,石头忽然指着不远处,大声喊道:“爷爷”
“你看,那里有个人!”
石卫山脚步一顿,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,立刻朝着孙子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。示意石头站着别动,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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