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了。
潮湿的空气里,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。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挤出来,在济世堂后院的青石板上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雅间内,那张五百两的银票,还静静地躺在桌上,像一个略带讽刺的笑话。
孙文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父亲和吴长生刚才的那番对话,让他感觉自己十几年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。
他呐呐地站在一旁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孙怀仁端起茶碗,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,看也没看自己的儿子,只是对吴长生说道:“吴悠,这银子,你打算如何处置?”
吴长生将那张银票推到孙怀仁面前,平静道:“先生,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,受之有愧。这钱,该由先生支配。”
孙怀仁笑了笑,捻起那张银票,在指间弹了弹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钱,就像药。用对了地方,能救命;用错了地方,就是穿肠的毒药。”
他将银票递回给吴长生,“张员外这钱,来路算不得干净,但到了我们手上,就可以让它变得干净。你拿着,去办一件事。”
孙怀仁从桌案上拿起一张早已写好的方子,一并交给吴长生:“去城东最好的‘百草堂’,照方抓药,要他们最好的药材。然后,把药送到城南的竹枝巷,一个叫陈秉文的书生家里。”
孙怀仁看着吴长生的眼睛,缓缓道:“药钱,就从这里面出。送去时,莫要提钱,只说……有位心善的员外,替他付过了。”
吴长生接过银票和方子,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学生明白。”
吴长生转身离去,孙怀仁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儿子,微微摇了摇头,轻声叹息:“医者,若无一副慈悲心肠,读再多医书,也只是个会看病的药柜罢了。”
......
百草堂是清溪镇最大、药材最全的药行,与济世堂一南一北,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。
吴长生拿着方子,踏进门槛。
伙计见他衣着朴素,本有些怠慢,但当吴长生将方子上那几味珍稀药材的名字,以及对年份、品相的苛刻要求,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语气说出来时,那伙计的脸色立刻就变了。他不敢怠慢,连忙请来了掌柜。
掌柜亲自验过药材,又看了一眼那张三百两的银票。然后亲自将药材包好,客客气气地将吴长生送出了门。
城南竹枝巷,是清溪镇的贫民居所。
这里的路,不再是平整的青石板,而是坑坑洼洼的泥路。空气里,弥漫着一股潮湿、腐朽的气味。
吴长生按照地址,找到了一间掩映在几丛翠竹后的茅屋。屋子很破,但打扫得异常干净。门前,还用碎石子,围出了一圈小小的篱笆。
吴长生轻轻叩了叩门。
“谁啊?”
一个略带沙哑、但中气尚足的年轻声音从屋里传来。
门开了,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灰色儒衫、面容清瘦的年轻书生,出现在门口。他约莫二十出头,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,但一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像是藏着星光。
“敢问,是陈秉文陈兄吗?”
吴长生拱了拱手。
那书生愣了一下,随即也拱手还礼:“正是在下。足下是?”
“在下吴悠,济世堂的坐堂大夫。受孙怀仁老先生所托,为陈兄送药来。”
陈秉文的脸上,先是闪过一丝感激,随即又涌上一抹窘迫。
将吴长生请进屋,局促地说道:“实在有劳吴大夫。只是…… 这药钱,恐怕要再宽限些时日……”
吴长生环顾四周,屋里除了一张板床,一张书桌,便是堆满了墙角的旧书。
家徒四壁,却满屋书香。
吴长生将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,温和地笑了笑:“陈兄不必忧心。孙老先生说了,有位心善的张员外,已经替您付过了。”
陈秉文猛地抬起头,看着吴长生,那双明亮的眼睛里,充满了惊疑。他不是蠢人,稍一思索,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。
陈秉文没有再坚持写什么欠条,那只会显得矫情,反而辜负了对方的一片苦心。
深深地作了一揖:“如此,便多谢孙老先生,多谢吴大夫,也多谢那位……张员外了。”
陈秉文从一个小小的炭炉上,拎起一把陶壶,为吴长生倒了一碗热茶。
茶很粗劣,入口微涩,但回味却有一股甘甜。
“家贫,无好茶招待,吴大夫莫要嫌弃。”
“陈兄言重了。茶不在精,有心便好。”
吴长生捧着那碗粗陶茶,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。
两人相对而坐,竟没有丝毫的尴尬。他们从药理,聊到诗文,从清溪镇的风土,聊到北境的战事。
吴长生惊讶于对方学识之渊博,陈秉文则赞叹于吴长生见解之独到。
交谈中,吴长生看似随意地端着茶碗,眼角的余光,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。
陈秉文虽然看似文弱,但坐姿笔挺如松,呼吸之间,绵长而微弱,若非刻意去听,几乎难以察觉。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吐纳功夫才能达到的境界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