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世堂的灯火,连着烧了七日。
白幡素缟,将往日的药香都冲淡了些,满屋只剩下香烛燃尽的肃穆。
灵堂前,一个身穿粗麻孝衣的少年,长跪不起。
那张年轻的脸庞上,不见了往日的温和,只余下一片沉静的哀色。
前来吊唁的街坊邻里,看着这张脸,再看看灵位上孙怀仁的名字,心中都只剩一声叹息。孙老先生一生仁义,后继有人,只是终究年轻了些。
人群的角落里,站着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男人,孙怀仁的长子,孙文才。
一身孝衣穿在身上,却显得格外不合身。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,嘴角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,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,时不时地刺向那个跪在最前方的年轻身影。
一位与孙家有些交情的布庄老板上前,对着孙文才拱手道:“文才兄,节哀顺变。孙老先生仁心仁术,是我清溪镇的一大损失啊。”
孙文才皮笑肉不笑地还了一礼,声音不大不小,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:“有劳挂心。家父一生的心血,如今倒是便宜了个外人。我这做儿子的,也只能站在这儿,当个外人了。”
话语里的怨毒,毫不掩饰。
布庄老板一愣,尴尬地笑了笑,不再言语,匆匆上了柱香便离开了。
吴长生跪在蒲团上,对身后的这一切仿佛充耳不闻。只是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,在无人察觉时,悄然握紧了些。
......
丧事千头万绪,尤其孙怀仁在清溪镇声望极高,前来吊唁的人流几乎没有断过。
济世堂内,只靠吴长生和几个半大不小的学徒,早已是捉襟见肘。
“都让让,都让让!帮忙的,这边走!”
一声洪亮的嗓门在门口响起,王承毅那铁塔般的身影挤了进来。
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同样膀大腰圆的铁匠铺徒弟。
“吴老弟,这种时候,就别跟哥哥我客气了。”
王承毅走到吴长生面前,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,“迎来送往的体力活,迎来客往的招呼,都交给我们。你,就安心给老师守好灵。”
言语之间,不容拒绝。
说罢,王承毅对着徒弟们一挥手,几人立刻分工明确,有的去门口引路,有的去后院帮忙劈柴烧水,有的则像门神一样,往那些眼神不善、想趁乱占便宜的远房亲戚面前一站,双臂抱胸,不言不语,自有一股煞气。
一个尖酸的远房姑婆刚想对礼金的数目说三道四,一抬头,正对上一个铁匠徒弟铜铃般的眼睛,那姑婆吓得一个哆嗦,后面的话便全咽了回去。
如果说王承毅是济世堂外的“武”,那陈秉文便是济世堂内的“文”。
这位青衫书生不知何时也来了,没有惊动任何人,只是默默地从一个小学徒手里接过了礼簿和毛笔。
“吴大夫,你只管主事。这迎来送往的礼节,我来应付。”
陈秉文的声音不高,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。
他站在账台后,对每一位来客都应对得体。
谁是真心吊唁,谁是虚与委蛇,谁的座位该靠前,谁的回礼该加厚,心中都有一杆秤。
一本杂乱无章的礼簿,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,一丝不乱。
吴长生看着这一幕,心中那因恩师离去而空落落的窟窿,仿佛被一股暖流悄然填补了几分。
......
头七的前一晚,子时刚过。
济世堂内终于恢复了片刻的宁静。学徒小石头打着哈欠,提着积攒了一天的夜香,从后门走出,准备绕到街角的茅厕去倾倒。
后巷里漆黑一片,只有远处灯笼的光,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投下一点昏黄。
刚拐过墙角,小石头猛地停住了脚步,整个人像被钉住一样,飞快地缩回了墙后的阴影里,连呼吸都屏住了。
巷子深处,两个人影正凑在一起,鬼鬼祟祟。
其中一个,正是孙文才。
另一个身影,小石头也认得,是城西有名的地痞无赖,人称“三只手”的刘三,平日里专做些偷鸡摸狗、敲诈勒索的勾当。
“……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。”
孙文才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毒蛇吐信,“那小子现在是济世堂的主心骨,只要把他名声搞臭,让他滚出清溪镇,这铺子,迟早还是我的。”
刘三掂了掂手里那袋银子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“孙大少爷,您就瞧好吧。”
刘三嘿嘿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,“不就是医闹嘛,这事我熟。明儿一早,我就找个兄弟,往你们家铺子门口一躺,保证让他百口莫辩。到时候,是赔钱还是滚蛋,就全凭您一句话了。”
“记住,动静闹得越大越好,要让全镇的人都看到!”
孙文才又嘱咐了一句,眼中满是怨毒与快意。
“得嘞!”
刘三应了一声,将银子揣进怀里,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孙文才整理了一下衣襟,也转身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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