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丁守诚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,投在身前摊开的一卷卷圣贤书上。
他一夜未眠。
下午的那一幕,像一柄无形的重锤,将他数十年寒窗苦读建立起来的认知殿堂,砸得处处龟裂,摇摇欲坠。他试图用儒家“格物致知”的道理去理解自己的儿子,去“格”那一根手指抹掉一个活人的神通,去“格”那一锅能起死回生的白粥。
他将书房里所有能找到的,关于“鬼神”、“方术”、“异闻”的典籍都翻了出来。《山海经》的荒诞,《搜神记》的志怪,乃至一些道家典籍里语焉不详的“神通”与“法力”。
可书上写的,与他亲眼所见的,根本不是一回事。
书上说,仙人御剑飞行,摘星拿月。可他儿子只是用一根手指,就让一个凶神恶煞的邪修化作了飞灰。
书上说,灵丹妙药,可活死人,肉白骨。可他儿子只是煮了一锅寻常的白米粥,就将他从衰败的边缘拉了回来,甚至让他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,体内的浩然正气前所未有的精纯。
这如何“格”?这如何“知”?
圣人说,“子不语怪力乱神”。可当这“怪力乱神”就活生生出现在自己家里,是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时,又该如何自处?
丁守诚枯坐良久,最终长长叹出一口气,将所有的书都合上。
他发现,自己读了一辈子的书,认识了万千文字,掌握了无数道理,却在“丁文”这两个字面前,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文盲。
罢了,罢了。
他想起儿子昨夜的话:“你信你的圣贤书,我信我的杀猪刀。这个家,我护着。”
或许,自己需要“格”的,不是儿子那通天的本领,而仅仅是这颗护着家,护着他的心。想通了这一点,丁守诚杂乱如麻的心境,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。他起身,推开窗,清晨的微光照在他脸上,虽有倦色,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。
院子里,金条正趴在地上,睡得正香,四条狗腿还在不停地抽搐,嘴里发出“吧唧吧唧”的声音,口水流了一地。它做了一个美梦,梦见一锅热气腾腾的土豆炖排骨长出了翅膀,在天上飞,它追着跑了一整夜,眼看就要追上了,却一头撞在了南墙上。
“嗷呜!”
金条猛地惊醒,发现自己撞在了厨房的门槛上,嘴边的狗毛湿了一大片。它茫然地看了看四周,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粥香,狗脸上满是失落。
丁文早已结束了晨练。
破除“枯荣咒”,对他而言,不过是随手打扫了一下院子。那点消耗,睡一觉就补回来了。此刻,他正坐在院中的磨刀石上,手里拿着那把杀猪刀,不紧不慢地打磨着。
经过昨日一役,他感觉自己的“屠神刀典”隐隐有了要突破的迹象。尤其是用“解构”之力抹掉那座祭坛和十几个枯骨教众时,他对这种力量的理解,又深了一层。
“解构”,不仅仅是找到弱点,一击必杀。更高层次的运用,是直接从规则层面,将一个事物的“存在”概念,彻底抹除。就像擦掉一个写错的字,干净,利落。
他很享受这种感觉。
就在这时,城中各处,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惊喜的欢呼。
“好了!我的头发……我的头发变回来了!”
“爹,你快看,你脸上的皱纹没了!”
“神树!神树活过来了!”
“枯荣咒”被破,被掠夺的生机,以一种温和的方式,开始反哺全城。那些急速衰老的人们,奇迹般地恢复了原样。城南那棵枯萎的老槐树,也重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。
整个白羽城,从昨日的死寂绝望,瞬间变成了劫后余生的狂欢海洋。
人们冲上街头,相拥而泣,跪在地上,感谢着不知名的神明庇护。
城主府内,李玄贞一夜未眠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。当他看到城中那股衰败的死气如潮水般退去,看到窗外那棵枯黄的小树重新焕发生机时,他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。
赢了。
或者说,那位先生,赢了。
他甚至不知道那位先生是怎么做到的,只知道自己去求见,对方问了个地址,然后人就消失了。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一场足以让白羽城变成死地的弥天大祸,就这么烟消云散。
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?!
“备车!不,备马!快!”李玄贞从椅子上弹了起来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,“我要再去拜见先生!”
他现在想的,已经不是如何向州牧大人交代了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必须,不惜一切代价,抱紧这条粗到没边的大腿!
然而,他的马还没备好,一股比昨日“枯荣咒”降临时,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威压,毫无征兆地,从天而降。
那是一种纯粹的,源自死亡本身的威压。
天空,在瞬间,失去了所有色彩,变成了死寂的灰白。阳光被隔绝,温度骤降,空气中,弥漫开一股浓郁的,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陈腐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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