滕县的悲歌,为整个徐州会战,争取到了最宝贵的、用鲜血换来的时间。
现在,舞台的中心,转移到了那个位于津浦铁路线上、因运河而兴起的小镇——台儿庄。
在这里,一场将彻底改变抗战初期颓势的大会战,即将上演。而这场大战的总导演,是一个让蒋介石头疼了大半辈子,也敬佩了大半辈子的“地方诸侯”。
他,就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,李宗仁。
李宗仁,广西人,是“桂系”军阀的首脑。但在抗日这件事上,他毫不含糊。他把广西最精锐的子弟兵,都带了出来,要与日寇,一决雌雄。
一九三八年初,他临危受命,接管第五战区。当他抵达徐州,打开战区部队名册时,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,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他手下的部队,成分太复杂了。
有他的嫡系——从广西千里迢迢开来的桂军;
有蒋介石派来“监视”他的——汤恩伯率领的中央军精锐;
有刚刚在山东被日军打得丢盔卸甲、士气低落的——韩复渠的鲁军旧部;
有刚刚在滕县流尽了鲜血的——川军的残部;
还有从西北调来的、冯玉祥的老底子——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和庞炳勋的第三军团……
说白了,这不是一支军队,这是一个“军事联合国”,一盘散沙。
这些人,派系不同,装备不同,口音不同,甚至连效忠的对象都不同。让他们协同作战,比让一群猫和狗和平共处还要难。
这,就是李宗仁当时面临的最大困境。他,是一个杂牌军的总司令。
而他们要面对的,是日军的两个王牌师团:矶谷廉介的第十师团和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。就是那个在平型关吃了亏的第五师团,这次憋着一股劲要找回场子。
李宗仁知道,想让这群“骄兵悍将”听他的话,光靠一道命令,是没用的。他需要立威。
而一个人的死,给了他这个机会。
这个人,就是山东省主席,韩复渠。
韩复渠,也是个老牌军阀。日军进攻山东时,他坐拥十万大军,却被日军的虚张声势吓破了胆,几乎一枪不放,就放弃了省会济南和大半个山东。他的理由是:“保存实力”。
蒋介石对此,勃然大怒。他决心拿韩复渠开刀,杀鸡儆猴。一月,他以“军事会议”的名义,将韩复渠骗至开封,当场逮捕,随即枪决。
一个手握重兵的省主席,说杀就杀了。
这个消息,像一颗炸弹,在各路军阀中,引起了巨大的震动。它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:国难当头,谁敢再把“地盘”和“实力”放在国家之上,杀无赦!
韩复渠的死,为李宗仁扫清了最大的障碍。至少在明面上,没人再敢公然违抗战区司令长官的命令了。
现在,他可以开始,布他的局了。
李宗仁是个出色的战略家。他分析了局势,决定不跟日本人硬碰硬。他要设一个局,一个巨大的口袋阵,把矶谷师团这支孤军深入、骄横冒进的部队,装进口袋里,然后,关门打狗。
他在徐州的指挥部里,对着巨大的地图,开始了漫长的推演。他的每一个命令,都充满了算计。
他命令战斗力最强的中央军汤恩伯部,埋伏在口袋的侧翼高地,作为最后收口的“铁钳”。——这是“用好牌”,汤恩伯是蒋的嫡系,装备最好,必须用在刀刃上。
他命令自己的嫡系桂军主力,固守津浦铁路南段的淮河防线,作为整个战区的战略预备队,随时准备支援各个战场。——这是“用亲兵”,守住自己的大本营,稳住阵脚。
他命令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,进驻口袋的底部——台儿庄,负责死死黏住敌人,承受最大的压力。——这是用“硬骨头”,去啃最难啃的骨头。
而在做完这一切部署之后,他看着地图的东北角——临沂方向,眉头,却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,正从青岛沿胶济线西进,其兵锋,直指临沂。一旦临沂失守,板垣师团就可以南下,从侧翼攻击台儿庄,与矶谷师团形成夹击之势,整个口袋阵,将不攻自破。
临沂,是这个口袋阵的“命门”。
可是,他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精锐部队可以调动了。他只能落下了一颗最让他揪心、也最凶险的棋子。
他命令庞炳勋的第三军团,星夜兼程,开赴临沂,务必在此处,将板垣师团挡住。
庞炳勋,只有五个团的兵力,武器装备简陋,是不折不扣的杂牌军。让他去抵挡日军最精锐的“钢军”之一,所有人都知道,这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更让李宗仁不安的是,一旦庞炳勋顶不住,他手中唯一能派去增援的机动部队,就是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。
这个安排,从军事上看,是唯一的选择。但从人情世故上看,却是一步险棋。
因为,庞炳勋和张自忠,是死对头。
他们,都曾是冯玉祥麾下的西北军将领。但在几年前的中原大战中,庞炳勋为了自己的利益,背叛了冯玉祥,投靠了蒋介石,还反戈一击,差点让张自忠的部队全军覆没。两人之间,有宿怨,有旧仇。
李宗仁在下达这个命令时,他的参谋长徐祖诒,都忍不住提醒他:“总座,让庞炳勋独守临沂,本就凶险。万一他顶不住,再让张自忠去增援,这……万一张荩忱(张自忠的字)记着旧仇,按兵不动,那临沂可就完了啊!”
李宗仁看着地图,沉默了很久,最终,缓缓地说道:“国难当头,我相信,荩忱分得清轻重。这步棋,我们必须赌。赌的,就是中国军人的气节!”
一个高明的棋手,已经布好了他的棋局。
但这盘棋,不仅要赌敌人的愚蠢,还要赌自己人的胸襟。
现在,就等着骄傲的对手,和那些心怀芥蒂的“盟友”,各自走出他们的第一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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