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巍峨的城墙在身后渐渐缩成一道模糊的黑线,取而代之的是愈发苍凉萧瑟的北地风光。官道的平坦未能持续多久,大军开拔第三日,脚下的路便开始“说话”了——那是车轮碾过冻得硬如铁石的泥泞车辙时发出的“嘎吱”呻吟,是马蹄铁偶然敲击在裸露碎石上迸出的零星火花,更是数以万计脚步踏在地上,汇成一片沉闷而令人心悸的“沙沙”声,如同巨大的磨盘在缓缓转动,研磨着每一个人的体力与耐心。
北风是这里的主宰。它不像京城的微风带着暖意,而是如同无数把浸过冰水的细密锉刀,无孔不入地钻进铠甲的缝隙,刮擦着肌肤。士兵们厚重的棉甲外面,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,眉毛、胡须上也挂满了细小的冰凌,每一次呼吸都喷出一大团白雾,旋即被风吹散。队伍中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,那声音干涩嘶哑,仿佛肺叶都要被这冷空气冻裂。
王文韬拒绝了舒适的马车,身着一套看似轻便实则内衬异兽皮毛的玄甲,外罩一件挡风的黑色大氅,骑行在队伍中前部。他的坐骑是来自西域的龙驹,神骏非凡,但在这种天气和路况下,鼻孔也不断喷着粗重的白气。他的目光如同鹰隼,缓缓扫过行进中的队列。
“传令兵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在呼啸的风中清晰地传入身旁亲卫的耳中。
“在!”
“通知前军,放缓速度。留意左翼那片枯木林,地势略高,可能有视线盲区。”
“通知辎重营,将备用绳索分发给后队车辆,遇到深辙,前拉后推,不得延误!”
“通知医护官,每隔一个时辰,分队巡查,发现手脚颜色异样、感觉麻木者,立即上报处理,不得隐瞒!”
命令一道道传出,庞大而略显臃肿的队伍在他的调度下,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,艰难却有序地在北疆的冻土上蜿蜒前行。
休整的命令在一个相对背风的山坡后下达。士兵们如同得到大赦,却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,默默地按照建制聚拢,挤在一起,用彼此的身体取暖。有人迫不及待地解下腰间的水囊,却发现里面的水已经结了一层薄冰,只能凑到嘴边,用体温慢慢融化。干粮更是硬得像石头,需要用牙齿费力地啃咬,就着冰冷的水艰难下咽。
王文韬下马,踩着嘎吱作响的冻土,走向一群围坐在一小堆勉强点燃、冒着浓烟的篝火旁的年轻士兵。这些面孔大多稚嫩,是京营补充的新兵,眼神里还残存着离开京城时的兴奋,但更多的已被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取代。火焰在寒风中摇曳,几乎无法带来多少暖意。
一个嘴唇冻得发紫,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的少年兵,看到王文韬走近,慌乱地想站起来行礼。
“坐着。”王文韬按住他的肩膀,顺势在旁边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石头上坐下,拿起一根树枝,拨弄了一下那奄奄一息的火堆,“叫什么名字?哪里人?”
“回……回大总管,小的叫李狗儿,京兆府……三原县人。”少年兵结结巴巴地回答,不敢直视王文韬。
“三原县?好地方,产麦子。”王文韬语气平和,仿佛在拉家常,“第一次离家这么远?”
李狗儿点了点头,小声道:“嗯。俺娘……俺娘哭了好几天。”
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叹了口气:“这鬼地方,比听说娘的还冷。这才几天,脚指头都快没知觉了。”
王文韬看向说话的老兵,又扫过周围几张写满忧虑的脸:“冷,怕,都是正常的。你们记住,你们现在吃的苦,受的冻,是为了让关内的爹娘、姐妹,不用受这个冻,不用怕黑狼族的刀。我们手里的兵器,身上的铁甲,就是我们的依仗。至于那些装神弄鬼的星魔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尖无意间在空气中划过,一丝微不可查的紫金色电芒一闪而逝,附近几名士兵莫名地感到一股短暂的暖意,“自有我来对付。”
他没有多说什么豪言壮语,但这平淡中蕴含着强大自信的话语,以及那莫名的暖意,却像一颗火种,悄悄埋进了这些年轻士兵的心底。
短暂的休整结束,队伍再次蠕动起来。越往北,景象越是触目惊心。路旁开始出现废弃的村落,残垣断壁被烟火熏得漆黑,一些屋舍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梁倔强地指向天空。冻僵的、被野兽啃噬过的牲畜尸体零星散布在废墟间,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合着焦糊、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味道。
斥候带回的消息也越来越沉重。小股黑狼游骑的活动越发频繁,甚至发现了疑似被邪法侵蚀、变得狂暴嗜血的野兽尸体。
第七日午后,天际线处传来了沉闷的、如同滚雷般的声响。那不是雷声,是战鼓!是成千上万人厮杀呐喊的混合噪音!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硝烟味陡然变得浓烈起来,刺得人鼻腔发疼。
当“铁壁城”那饱经战火、布满疮痍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,即便是京营中最桀骜不驯的老兵,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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