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操。”
一字,从他喉咙里滚出,被录音笔的麦风忠实的捕捉。
他按下暂停键,戴上耳机。
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。
嘶哑,虚弱,但藏在最深处的,是一点没被磨灭的顽固恨意。
录音笔被他搁在一边。
那晚,他第一次睡的很沉。没有梦。
日子开始一种规律又近乎残酷的循环。
每天清晨,苏言在脚踝的钝痛中醒来。他自己转动轮椅进浴室,用冷水洗脸。冰冷的水流让他瞬间清醒,也让他清晰的感受到皮肤的温度跟心跳。
王姨准时送来早餐。他面无表情的吃完所有东西。他需要能量。
上午的时间属于他自己。
他不再只是坐窗边发呆。他把轮椅停在客厅中央,用尽全力,将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,扶着沙发站立。
一开始,他只能站几秒钟。所有重量都压在右腿上,那条健康的腿因为不堪重负而剧烈的抖,汗水很快就湿透后背。
但他没有放弃。
他每天都增加站立的时间。从几秒,到几十秒,再到一分钟。
他用疼痛来计算时间。
当右腿的肌肉酸痛到极限时,他就试着挪动一下。他扶着沙发的边缘,拖动那条打了石膏的左腿,向前迈出半步。
这个动作丑陋笨拙。他常常因为脱力摔倒在地毯上。
他会趴在地上喘息很久,再撑着沙发,把自己重新拉起来。
那本剧本,就一直摊开在他旁边的地板上。他每次摔倒,视线都会扫过那些台词。
江海也是这样,一次次被打倒,又一次次爬起来。
他开始分不清,自己是在训练这具残破的身体,还是在体验江海的人生。
下午两点,刘老师会准时到来。
她的训练变得更深入,也更残忍。
“光有愤怒是不够的。”她坐在苏言的对面,声音冷静,“愤怒是表面的,廉价的。我要看到下面的东西。”
她让苏言闭上眼睛。
“回忆你在孤儿院,第一次被人抢走食物的场景。”她的声音探针似的,精准刺入他尘封的记忆,“别去想你的情绪。去想你的胃。它在抽搐吗?还是像被火烧?你的唾液啥味道?是酸的,还是甜的?”
苏言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。
那些他早已强迫自己忘记的饥饿滋味,被她的声音重新唤醒。
“现在,睁开眼。”刘老师命令道,“看着我,说江海的台词。‘那本该是我的。’”
苏言睁开眼。
他眼睛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被饥饿啃噬过度的野兽幽光。
“那本该是我的。”
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因长期饥饿产生的特有的沙哑跟粘滞感。
刘老师的脸上,第一次有了近似于满意的神情。
她开始用各种方式,挖掘苏言埋藏在身体里的所有记忆。被打断肋骨的痛,冬天用冷水洗澡的冰冷,被导演当众羞辱的灼热感。
他被迫将这些感受,档案似的,分门别类,贴上标签。再精准的,注入到江海这个角色的每一句台词,每一个动作里。
“你的身体,是你唯一的道具。”刘老师说,“在你学会使用它之前,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夜晚,顾夜宸偶尔会回来。
他从不提前通知。他君主巡视领地似的,随时可能出现。
他会和苏言一起吃晚餐。
苏言切牛排的动作不再生疏。他的手腕稳定,刀锋利落。那块肉,在他手里被驯服。
顾夜宸会看着他,目光带着一种审视。
他看到苏言瘦了,脸颊的轮廓更分明,但那双眼睛,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神采。那是一种内敛的淬炼过的光。
有一次,顾夜宸回来时,苏言正戴着耳机,闭着眼,嘴唇在无声的翕动。
他走过去,摘下了苏言一只耳机。
录音笔里,传出苏言自己的声音。
那是一段江海在拳台上被打倒后,对他教练说的话。那个声音里,有血腥味汗水味,有不甘疲惫,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放弃的疯狂执拗。
顾夜宸听着那个声音。
然后,他把耳机重新给苏言戴回去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在苏言身旁坐下,倒了一杯酒,安静的看着他。
苏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存在。
两个人,一个无声的表演,一个无声的观看。
整个巨大的客厅里,只有冰块在酒杯里融化的细微声响。
时间在这样的循环中流逝。
石膏上的白色,渐渐染上灰尘跟磨损的痕迹。苏言已经可以脱离支撑物,单脚站立超过五分钟。他甚至可以拄着一把椅子,在客厅里缓慢行走。
六周过去。
到了拆石膏的日子。
那天早上,顾夜宸没去公司。他穿着一身休闲装,坐在沙发上,看着王姨帮苏言换好外出的衣服。
“我带你去医院。”他说。
苏言没有回答。他只是任由王姨把他推到玄关,换上鞋。
电梯门打开,苏言看到了久违的外面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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