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握着冰冷的手机,站在走廊里。
“还能用就行。”
那句话是根冰刺,扎进他耳廓。
他转过头,看向那扇紧闭的训练室门。
门里,是一件正在被过度打磨的工具。
门外,是随时准备在工具报废后,将之丢弃的主人。
而他们这些所谓的老师,不过是握着砂纸跟锉刀的手。
第二天起,训练室的气氛变了。
早晨,陈医生跟凯准时到达时,苏言已在地胶上做完两组核心训练。汗水在背沟里汇成一条线,腹部肌肉块垒分明。
身上添了新的青紫痕迹,是昨天摔倒时留下的。旧伤未褪,新伤便已覆盖,身体成了一张画布,记录着每一天的搏斗。
陈医生给他做例行检查,他按压苏言左腿肌肉,那条腿已不再松弛无力,肌肉轮廓重新清晰,透着紧绷的力量。
“恢复的比我预想快百分之五十。”陈医生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里,是掩不住的惊讶跟几分不安,“你的身体...像在吞噬这些训练。”
苏言没回答,只是看着陈医生:“胫骨前肌,做勾脚动作时,起止点分别在哪?我想知道它收缩的准确感觉。”
问题精准冷静,俨然一个解剖学的学生。
陈医生愣了下,开始从专业角度解释。
-touched
苏言闭上眼,一边听一边用手指在小腿上触摸,感受那块肌肉的起伏。他不是在听,是在记忆。用身体去记忆。
和凯的格斗训练,愈发危险。
苏言那只缠纱布的左手,已成了他的标志。他不在乎伤口是否裂开,用那只手格挡,甚至出拳。
凯教会他如何用身体重量去弥补腿部的不足。
“靠近他!”凯的声音在训练室回响,“你腿跟不上,就别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!”
于是苏言改变打法。他像块膏药,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贴近对手,用肩膀去撞,用手肘去顶,用一切能用的部位攻击。
一次对练,凯一个刺拳,佯攻后变线,打在苏言肋骨上。是个失误,力道重了。
苏言一声闷哼,向后退了两步,凯立刻收手,“抱歉。”
苏言扶着肋骨,弯腰大口喘息,没说话。
他直起身。
他看着凯,脸上,慢慢的,浮现一个笑容。
那笑容里有痛苦,但更多的是一种...满足。
“就是这个感觉。”他轻声道,“江海被打断肋骨时,就是这个感觉。”
凯看着他,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。
这家伙,疯了。
刘老师的课,成了最艰难的。
她发现,自己已教无可教。
她曾引以为傲的那些,刺探人心的技巧,挖掘痛苦的手段,在苏言面前全部失效。
因为苏言,自己把心剖开,放在了她面前。
“我小时候,为抢一个馒头,被人打断过两根手指。”他一边做腿部拉伸,一边平静陈述。身体因拉伸而紧绷,额头上全是汗,声音却平稳的不见波澜。
他说完,看向刘老师:“这个,能用在哪场戏?”
刘老师看着他,嘴唇动了动,一个字也说不出。
她觉得自己不是在给演员上课。
她像一个旁观者,在观看一场漫长、冷静的自我凌迟。
那个坐轮椅上,眼神脆弱又倔强的男孩,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...怪物。
一个由痛苦跟恨意,精心喂养出的怪物。
顾夜宸一周后回来的。
他推开公寓门时,王姨正在打扫卫生,客厅里空无一人。
“人呢?”他问。
“在...在训练室。”王姨声音有些迟疑。
顾夜宸松了松领带,走向那扇门,没敲门,直接推门进去。
房里没开灯。巨大落地窗将黄昏时分城市灰蓝的光线投射进来,把一切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剪影。
苏言就在房间中央。
他赤着脚,穿一条黑色运动短裤,上身赤裸。
他背对门,所以顾夜宸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的背。
一具陌生的,满是力量的身体。每一块背部肌肉,都因他的动作清晰起伏,皮肤下面,仿佛有流动的火焰。
他在练习摔倒。
将身体抛向空中,落地的一瞬,用一个职业摔跤手般的技巧蜷缩,翻滚,卸掉所有冲击力。
他站起来。
再一次,把自己摔出去。
一次又一次。
他没发出任何声音,只有身体跟地胶碰撞时,发出沉闷声响。
像在执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。
顾夜宸就站在门口阴影里,看着。
目光扫过苏言背上的淤青,扫过他左脚踝那道已变成淡粉色的疤痕,最后,落在他因汗湿而紧贴头皮的黑发。
他站了很久,直到苏言完成最后一次摔倒,没有立刻站起。
他趴在地胶上调整呼吸,撑起上半身,转了过来。
他看到了顾夜宸。
四目相对。
苏言脸上全是汗,胸膛剧烈起伏,眼睛在昏暗光线里,是两点寒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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