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像团不灭的火,悬在工地头顶。空气里混着尘土,汗水跟混凝土的燥热气,吸进肺里都是股灼痛。
顾夜宸机械的挥着手里的铁锹,把搅拌好的砂浆一铲铲送上传送带。汗水早已浸透那件洗的发白的旧T恤,紧贴在后背,勾出瘦削的肩胛骨轮廓。
胳膊酸胀的像是灌了铅,每抬一下,肌肉都在无声抗议。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同样的动作,大脑空白,只剩身体本能驱动。
“快点!别磨磨蹭蹭的!”
不远处是监工不耐烦的吼声,顾夜宸没抬头,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。
这副曾被顶级团队精心保养的身体,如今早被高强度劳作磨损的不成人样。掌心布满厚茧跟新旧交替的水泡,有些破裂的地方黏上灰尘,成了肮脏的灰黑色。
他不再去感受疼痛,因为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痛苦。
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。
眼前景象开始扭曲,旋转,刺眼的阳光分裂成无数晃动的光斑。耳边机器轰鸣声迅速远去,变得空洞又模糊,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- 他想稳住身体,双腿却不听使唤的一软。
“砰”。
铁锹从手里滑落,砸在地上,他整个人也直挺挺向后倒去。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,只感觉到后脑勺跟坚硬滚烫地面撞击的震荡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股冲鼻的药水味钻进鼻腔,把顾夜宸从昏沉里强行扯了出来。
他费力睁开眼,视线模糊,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影挡住大半光线。
“醒了?”一个粗粝的男声,是那个工头。
工头看他睁眼,把个棕色小玻璃瓶丢他身上,语气满是嫌恶:“把这个喝了。别死这儿,晦气。”
是藿香正气水。顾夜宸挣扎着想坐起,却浑身没劲,连抬根手指都做不到。
工头懒得再管他,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工人喊:“你们几个,过来把人拖到那边墙根下,别在这儿碍事。”
很快,两个人过来,像拖个麻袋,架起顾夜宸的胳膊,把他拖到一处阴凉墙角,扔下他就走了。
后背摩擦着粗糙地面,火辣辣的疼。他就这么狼狈的躺在冰冷水泥地上,汗水,灰尘跟那股难闻的药水味混在一起,成了此刻唯一的嗅觉体验。
他闭上眼,身体极度疲惫让他无法动弹,意识却异常清醒。
工地上短暂的午休时间到了。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不远处的阴凉地,拿出自带的午饭,一边吃一边闲聊。他们的声音,清晰的飘进顾夜宸耳朵里。
“老王,你家那丫头快过生日了吧?准备送她点啥?”一个声音问。
被叫老王的男人憨厚笑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为人父的骄傲:“早就想好了,她上次在镇上看到一条带蕾丝边的公主裙,眼睛都亮了。我这几个月省着点花,下个月发了工钱就去给她买回来。”
“你可真疼闺女。”
“不疼她疼谁?我这辈子累死累活,不就是图她能开开心心的嘛。”
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插进来:“我可没老王哥那么潇洒,我得攒钱。跟我媳妇说好了,再干两年,钱就够回家盖个二层小楼了。到时候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,再也不用出来了。”
“你小子有出息。”
“害,啥出息啊,就是想家了。我儿子都会打酱油了,我都没抱过几回......”年轻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跟愧疚。
“都一样,谁不是为了家里人。”
......
这些最朴素的对话,像一句句最尖锐的审判,毫无防备的扎进顾夜宸的心脏。
公主裙。
二层小楼。
回家。
这些平凡到他过去从未留意的词,此刻却有了千钧之力,一字一句,都重重砸在他灵魂上。
他想到了自己。
他也曾不计成本的为苏言打造过一个家,一座用金钱跟控制欲堆砌的,奢华牢笼。他送给苏言无数昂贵礼物,每一件都带着占有的烙印,却从未想过苏言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
老王想让女儿开心,他却只想看苏言为他沉沦。
年轻工人想回家团聚,他却亲手折断苏言的翅膀,让他无家可归。
他曾经以为,他给苏言的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,是旁人艳羡不来的偏爱。他甚至为自己那种病态占有欲,冠上一个深爱的名头。
可现在,在这些最真实的,属于普通人的幸福愿望面前,他所做的一切,显得那么空洞,扭曲,又可笑。
他引以为傲的影帝身份,他富可敌国的财富,他能轻易掌控别人生杀大权的能力......在这一刻,全部失去意义。
它们换不来一条女儿喜欢的裙子带来的纯粹喜悦,也比不上一个男人想回家盖房的踏实愿望。
他过去所追求,所掌控的一切,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荒诞独角戏。
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来,顾夜宸猛地侧过头,却什么也吐不出,只有酸涩胆汁灼烧着喉咙。
他像条濒死的鱼,躺在肮脏地面上,大口的喘着气。
不是身体的痛苦,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,正在他内里,发出碎裂的声音。
他的人格,他用前半生建立起来的那个高高在上,自以为是的顾夜宸,就在这个闷热午后,被几句最朴实无华的家常话,彻底击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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