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。
顾夜宸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像被浓夜跟冷雨吞噬。苏言还站在窄屋檐下,一动不动。雨点溅湿裤脚,刺骨的凉意袭来,他毫无知觉。
不知道站了多久,直到一阵夜风卷着雨丝灌进来,让他猛一激灵,僵硬的四肢才算恢复点知觉。
必须离开这里。
这念头像根稻草,被他死死抓住。他踉跄的跑出屋檐,一头扎进大雨里。没撑伞,也没叫车,就沿着街道,麻木的往前走。
雨水一下把他浇透,冰冷液体顺着发梢滑过脸颊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。浑身发冷,牙齿不受控制的磕碰,咯咯作响。
那张脸。
胡子拉碴,满是疲惫跟憔悴的脸,在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。
还有那双眼睛。
曾经盛满偏执占有欲的眼睛,在昏暗光线下,映出的却是惊慌,无措,甚至...还有一丝狼狈的恐惧。
最后,是一句沙哑的“对不起”。
说完,那男人毫不犹豫转身,退回能将他淹没的雨幕里,像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。
可怕的东西...是我吗?
苏言脚步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他扶住路边湿滑墙壁,剧烈的喘息。心脏在胸腔狂跳,要挣脱肋骨。呼吸困难,他大口吸着冰冷,混着泥土腥气的空气,肺部一阵阵抽痛。
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平静,那个用画笔颜料为自己构建的,远离一切的安全世界,就在刚才,被轻易击碎。碎片锋利,将他割得浑身是伤。
不知道怎么走回的酒店。门童拉开门,看到他浑身湿透的狼狈样,脸上关切又惊讶,但他什么也看不见,什么也听不见。
他穿过灯火通明的大堂,无视所有若有若无的视线,幽魂似的飘进电梯。光洁的电梯镜面,映出他苍白如纸的脸跟失焦的眼神。
回到总统套房,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,“咔哒”一声,死死反锁上门。
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隔绝那个追魂索命的幽灵。
他背靠冰冷门板,身体不受控制的滑落,最终颓然坐在地上。昂贵手工西装被雨水浸透,紧贴身上,勾勒出因不住颤抖而单薄的轮廓。
浴室没开灯,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,透过磨砂玻璃投进一片片模糊诡异的光斑。
寂静里,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。
“对不起。”
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,像个魔咒。
紧接着,另一个声音重叠进来,那优雅,低沉,曾让他迷恋的嗓音,此刻却带着恶魔的诱哄。
“言言,别想逃,你是只属于我的藏品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你的翅膀太碍事了,我帮你折断它,好不好?”
“对不起。”
“你看,这个笼子多漂亮。我会把你锁在这里,永远陪着我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两种声音,两张脸,在脑海里疯狂交替,撕扯。一个是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,视他为所有物,肆意囚禁他的恶魔;另一个是刚才那个形容枯槁,满身泥泞,眼神写满痛苦跟退缩的男人。
他想把后者赶出脑子,却发现根本做不到。
那个男人的眼神,后退的动作,转身消失雨中的背影...一切都像烙印,深深刻进脑海。
为什么?
他为什么要道歉?
为什么...要露出那种表情?
不是伪装。苏言很确定。他跟在顾夜宸身边那么久,太了解这男人。见过他意气风发,见过他温柔儒雅,也见过他撕下所有伪装后,偏执疯狂的样子。
但他从未见过刚才那样的顾夜宸。
那是一种被彻底击碎后,从骨子里透出的卑微。
这比任何伪装都让他恐惧。
记忆里的顾夜宸,是个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掌控者。他所做的一切,无论好坏,都有明确目的——得到他,占有他,把他变成私有物。苏言恨他,怨他,却也“理解”他那种疯狂逻辑。
可现在,这逻辑被打破。
一个散尽家财,去做下水道清淤工,重逢瞬间选择落荒而逃的顾夜宸...他到底想干什么?
苏言身体抖的更厉害。他蜷缩起来,双臂紧紧抱住自己,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暖意。
他猛的站起身,踉跄着走到花洒下,拧开开关。
冰冷水流当头浇下,让他又是一激灵。他却像感觉不到冷,任由水流冲刷。想洗掉什么。洗掉身上的泥土雨水味,洗掉那男人留在视网膜上的残影,洗掉耳边不断回响的“对不起”。
可是没用。
一切反而更清晰。
他的“涅盘”,他好不容易用尽全力换来的新生,原来是个笑话。他的平静,像一层薄脆的冰,被那男人不经意一瞥,就撞得粉碎。
原来他从没逃出来过。牢笼,一直都在心里。
苏言终于撑不住,沿着光滑墙壁滑倒在地。他把脸埋进膝盖,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,幼兽悲鸣似的呜咽。
花洒哗哗作响,冲刷他单薄的脊背。
在这城市的顶端,最奢华的套房里,那个刚在艺术界掀起波澜,被誉为天才的年轻画家,把自己锁在小小的浴室,像只断翅的鸟,浑身湿透,不住发抖,几近崩溃。
他亲手建立的内心秩序,顷刻间崩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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