补种成功的壮丽景象,如同一幅用生命之力绘就的巨型画卷,深深烙印在牧场每个人的视野与心间。那整齐划一、茎秆挺拔、绿意汹涌的苗圃,不再仅仅是五十亩耕地的产量希望,更是一种无声而有力的宣言——一种建立在系统观察、数据记录与实践验证基础上的新型农业生产理念,已然在这片冰原上破土萌发,展露出不可阻挡的生机。
而苏晚,作为这种理念最鲜活、最成功的践行者与代言人,其身份与影响力,也随之发生了一场静默却深刻的蜕变。
这种变化,最先也最清晰地体现在马场长与她互动的模式上。
以往,马场长对苏晚更多是带着审视的默许,或是在问题解决后的赞赏。如今,他却开始主动将她纳入决策的参考系。无论是春耕收尾阶段的水肥精细管理,还是即将展开的夏锄战役劳力调配,乃至对其他作物长势的潜在风险评估,他常常在连部正式会议结束后,看似不经意地停下脚步,转向苏晚,用一种平等商讨的语气问:“苏晚同志,关于这个情况,你怎么看?”
这看似随意的询问,背后蕴含的认可与倚重,却远超任何形式的褒奖。它标志着苏晚的角色,已从一个出色的技术执行者,悄然过渡为影响牧场生产决策的潜在核心之一。她的分析与建议,或许不会次次被全盘采纳,但必定会在马场长乃至其他干事心中占据相当的分量,被纳入最郑重的考量范围。
连部那些原本习惯于按上级指令和既有章程办事的干事们,包括那位曾经更倾向支持白玲的李干事,如今再见到苏晚,态度里也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客气,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。这份敬畏,不仅仅源于马场长态度的转变,更深层次的原因,是他们亲身感受到了“知识”本身所蕴含的、足以扭转现实的巨大能量。他们目睹了这个年轻的女知青,如何凭借严谨的记录、看似朴素的“土法”和那种近乎预知的判断力,一次次将困境化解,将不可能变为现实。
在生产第一线,苏晚所树立的权威则更为直接和深入人心。
大田组实际上的技术核心,已在无形中,从倚仗数十年经验、却在此次种子事件中失察被撤的赵大夯,彻底转移到了苏晚身上。无论是新上任的生产组长,还是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农工,亦或是心怀理想的知青同伴,在田间地头遇到任何拿不准的状况——某片作物叶缘为何焦黄卷曲,某种恶性杂草该如何精准根除,追肥的最佳窗口期和用量该如何把握——他们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,不再是依赖可能过时的“老黄历”,而是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身形清瘦却仿佛蕴藏着无穷智慧的身影。
“苏晚同志,劳您驾,给看看这片苗子……”
“苏晚,瞅瞅这长势,是不是该补点肥了?”
“苏晚姐,这种钻心虫用什么法子治最管用?”
询问与求助络绎不绝。苏晚总是停下手中的活计,耐心地蹲下身仔细察看,结合脑中庞大的知识库与脚下这片土地的具体情状,给出清晰、对症且易于操作的解决方案。她从不吝啬分享,讲解时深入浅出,将深奥的原理转化为通俗易懂的农谚般的口诀,让求教者不仅知其然,更知其所以然。她在传授具体技艺的同时,也在潜移默化地革新着周围人世代沿袭的、依赖于天时和经验的传统农耕思维。
曾经,她需要煞费苦心地“以技易物”,才能换取些许试验所需的资源。而今,资源的流向开始主动向她汇聚。库房管理员会笑眯眯地主动询问她,是否需要些废弃的木板、铁皮“搞点小研究”;食堂的大师傅会在打饭的窗口,默不作声地给她碗里多压上一勺实实在在的菜;甚至在分配农具时,她所在的小队总能“恰好”领到那些保养得最好、最为称手耐用的家什。
对这种氛围的转变,吴建国的体会最为直接。他难掩兴奋地对苏晚感慨:“苏晚,你是没看见!现在咱们说的话,底下的人听得可认真了!前两天我按你教的新法子安排间苗,那几个以前总爱嘀咕‘祖宗规矩’的老把式,这回一个不字都没说,闷头就干得利利索索!”
苏晚听罢,只是回以一抹清淡的微笑。她内心如明镜般清楚,眼下这种地位的提升,并非源于任何行政任命或权力赋予,而是她凭借一次次掷地有声的成功实践,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信任与依赖。这是一种更为坚实、更触及根本的权威形态。
当然,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。
白玲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疏离,她远远望着苏晚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环绕,望着马场长与她并肩立于田埂,如同审视自己疆土般规划着牧场的未来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留下几近见血的月牙印痕。嫉妒的毒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,但补种成功那铁一般的事实,以及苏晚此刻如日中天、难以撼动的声望,像冰冷的枷锁,暂时禁锢住了她所有可能的不轨之举。她只能将更深的怨毒与不甘死死压在心底,如同一头潜伏在阴影里的困兽,等待着或许渺茫、却绝不放弃的反扑时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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