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如白驹过隙,转眼间,顾阑秋在州府学堂已度过近半载光阴。
这日午后,暖阳透过雕花窗棂,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学堂内正在进行每月例考的策论评讲。身着藕荷色学服的顾阑秋端坐于席间,背脊挺直,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须发花白的严夫子身上。
“此次策论,题为‘论边患与安民’。”严夫子声音洪亮,目光扫过台下众学子,“多数文章或空谈忠义,或堆砌典故,皆流于表面。”他话锋一顿,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子,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,“唯有一篇,见解独到,条理清晰,不仅分析了当前北境局势之要害,更提出了‘固本培元、练兵于民’的具体方略,虽笔触尚显稚嫩,然格局已现。”
他没有立刻念出名字,但学室内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顾阑秋。她在这群主要以吟风弄月、钻研女红为重的官家小姐中,才华与见识都显得格外突出。
顾阑秋微微垂眸,面上并无得色,只有被认可后的平静。她脑海中浮现的,是沈清弦教导她时,将枯燥的史书地理化作一个个鲜活故事的身影;是他在棋盘上,看似随意落子,却蕴含深远谋略的从容;也是他在家书中,对她提出的一些天真却关键问题的耐心引导与拓展。她的视野,早已被那个拥有前世灵魂的“清弦哥哥”,带到了一个远超同龄人、甚至许多成年男子的高度。
“顾阑秋。”严夫子终于念出名字,将她的卷子作为范文传阅,“汝文中所言‘民为邦本,本国邦宁’,乃至‘藏兵于野,寓将于农’之策,颇有见地。假以时日,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女杰。”
“夫子过誉,学生愧不敢当。”顾阑秋起身,敛衽行礼,姿态从容,声音清越,“学生只是将平日所思所学,结合师长教诲,略陈管见罢了。”
坐在她斜后方的林清荷投来钦佩的目光,而另外几位素来有些嫉妒她的官家小姐,则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,其中混杂着不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。这半年来,顾阑秋凭借其真才实学与不卑不亢的气度,早已在学堂站稳脚跟,她的“才女”之名,也早已不再局限于学堂之内,甚至连州府的一些文人士子阶层也有所耳闻。
下学后,顾阑秋与林清荷并肩走在回宅院的青石板路上。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。
“阑秋,你今日又被夫子夸赞了。”林清荷语气带着由衷的羡慕,“那篇策论我看了,真不知你小小年纪,如何能有这般见识。”
顾阑秋笑了笑,目光掠过街边熙攘的人群,轻声道:“是清弦哥哥教得好。”提及这个名字,她心底便泛起温暖的涟漪。那封家书早已得到回复,沈清弦在回信中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,也提到了杏仁茶方子已交代给厨娘,让她心中那份因初离家园而产生的不安与思念,被妥帖地安抚。
“你那远房兄长,当真非常人。”林清荷感叹,“我父亲偶然见过他一次,归家后亦是赞不绝口,说他气度清华,见识渊博,不似寻常少年。”
顾阑秋但笑不语,心中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。她的清弦哥哥,本就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存在。
然而,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求学日子里,并非全是阳光。
几日后的一次茶会间隙,几位来自京城官宦之家的小姐凑在一起闲聊,声音不大不小,恰好能飘入正在一旁安静品茶的顾阑秋耳中。
“听说了吗?京城近来也不太平呢。”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姐压低声音道。
“可不是嘛,司礼监那位高公公,似乎动作频频……”
“嘘!慎言!”旁边着绿衣的小姐连忙打断,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目光在顾阑秋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,见她似乎专注于手中的茶盏,才继续低声道:“我听说,跟多年前一桩旧案有关,好像是什么……顾家军?”
“顾家军?”另一个小姐疑惑道,“就是那个据说通敌叛国,被满门抄斩的顾家?”
“是啊,都过去这么多年了,不知怎么的,最近好像又有人提起,说是……可能有冤情?”
“这话可不敢乱说!高公公如今圣眷正浓,谁敢翻这种旧案?不是自寻死路吗?”
“我也只是听说……好像江南这边,有什么风声传到了京城,引起了那边的注意……”
那几个小姐后续又说了些什么,顾阑秋已经听不真切了。“顾家军”、“通敌叛国”、“满门抄斩”、“冤情”……这几个词如同惊雷,在她脑海中炸响。她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,指节泛白,温热的茶水仿佛瞬间变得冰凉,顺着喉咙一路冷到心里。
虽然沈清弦从未对她明言身世,但随着年龄增长,学识开阔,加上顾忠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,以及沈清弦有意无意的引导,她对自己并非普通孤女的身份早已有所猜测。但如此直白地听到关于“家族”和“冤案”的议论,还是第一次。
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,唯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。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,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茶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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