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华宫那场惊天动地的“赏菊宴”已过去月余,皇宫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,至少表面如此。
司礼监的值房内,烛火通明,映照着南阎那张过分妖冶俊美的面容。
他指尖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,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冷光,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、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异香,是他惯用的、能让人心智涣散的“迷神引”。
可今夜,这香气似乎失了效。或者说,无法完全压下他心底那丝不同寻常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烦躁。
桌案上,摊着西厂番子送来的最新密报。
无非是太子依旧浑噩度日,崔小侯爷闭门不出,边关偶有骚动,以及…江南裴鹤仪旧部似有异动,却寻不到首脑踪迹。
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字句,最终却落在密报角落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上——【昭华宫近日仍有宫人窃窃私语,言及殿下薨逝前日,曾于窗边对菊落泪,喃喃“无人共赏”云云。】
指尖的银针微微一滞。
无人共赏?
南阎唇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。
那个蠢货,到死都在悲春伤秋,想着她那求而不得的裴鹤仪吗?真是可笑又…可悲。
他放下银针,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里,玄色织金蟒纹的衣袍在烛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。
值房空旷而冰冷,唯有烛火噼啪作响。
不知怎的,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。
不是她死时那般凄艳决绝的模样,而是更早之前…她第一次胆大包天地用马鞭挑起他下巴的时候。
那时她刚“得手”了裴鹤仪不久,眉眼间带着一股被浇灌后的、不自知的媚意,混合着长公主固有的骄纵,像只张牙舞爪却又皮毛华美的小兽。
马鞭的皮革气息混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、清冽的茶芜香,猝不及防地窜入他的鼻腔。
“南公公这般贴心,本宫该赏你什么?”她扬着下巴,眼神挑衅,像个不知天高地厚、试图撩拨毒蛇的稚儿。
他当时是什么反应?哦,是了,是惯常的、恭敬而阴冷的笑,说着“但求殿下活着回来受赏”的诅咒。
可心底那瞬间掠过的、并非全然是杀意。
还有一丝极淡的…被那鲜活生命力与愚蠢勇气碰撞出的…玩味?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、极其隐秘的兴味。
他见过太多人。
恐惧他的,憎恨他的,讨好他的,利用他的。
唯独她,明明脆弱得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,却总用一种看似愚蠢的方式,在他底线上试探蹦跶。
后来呢?
后来是兽苑那夜,她狼狈不堪,额角淌血,却还敢当着太子和他的面,演出那场漏洞百出却又精准无比的戏码,硬生生从绝境中保下了裴鹤仪。
也…间接打乱了他和幽梦的部署。
他当时震怒于计划的失控,却也在心底某个角落,为她那番急智和狠劲…生出一丝极微弱的、近乎欣赏的情绪。
再后来,是养心殿。她哭得梨花带雨,状若疯癫,将弑君的罪名死死扣在裴鹤仪头上,每一句指控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,愚蠢又疯狂,却意外地有效。
他看着她脖颈上那圈青紫的掐痕,他知道那是裴鹤仪留下的,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双因为激动而异常明亮的眼睛,那一刻,他竟觉得…这女人疯起来,有种别样的…耀眼。
还有赏菊宴…
南阎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下。
她穿着那身正红宫装,明艳得灼人眼球,说着那些似是而非、如同诀别的话。
他当时只觉警惕,觉得她又在下什么蠢棋。
直到她饮下毒酒,唇角溢出黑血,软软倒下去…
那一刻,他心脏骤停的瞬间,涌上的并非全是计划再次被打乱的恼怒。
还有一种更快的、更陌生的、近乎恐慌的情绪,像冰冷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早已冷硬麻木的心脏深处。
他甚至下意识地去检查酒杯,第一反应竟不是“计划败露”,而是…“谁干的?”。
不是他,也不是幽梦,那红颜烬…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。
可若不是他们,又会是谁?难道她…真的…
南阎闭上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。
那是西厂最高权限的令牌,能调动天下番子,掌生杀大权。
可此刻,这无上权柄却无法给他一个答案。
他忽然想起一些极其细微的、被他忽略的瞬间。
她偶尔看向他时,那双美眸深处一闪而过的、并非全然是恐惧或厌恶,有时是一种…洞悉一切的冰冷平静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她身上那缕茶芜香,似乎总能在他心绪波动时,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。
甚至她最后那句破碎的“梨花落后…竟是清明…”…梨花,清明…这似乎并非哀悼情爱,反倒像一种…时令的感叹?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…淡漠?
一个个疑点如同沉渣,在此刻万籁俱寂的深夜,悄然泛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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