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连两次带着“组织任务”性质的相亲无果后,家里关于大哥婚事的议论稍稍降温,但母亲眉宇间那缕愁云并未散去。建军自己倒像是卸下了一部分负担,探亲假的后半段,他更专注于陪伴家人,享受这难得的清闲。
然而,我注意到大哥身上一些细微的变化。他依旧早起帮父亲劈柴、担水,依旧会带着我和堂哥去认识山野,但偶尔,他会独自站在院角的枣树下,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出神,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军人锐利或任务时的紧绷,而是染上了一层极淡的、柔软的迷茫,甚至……一丝怀念?
他外出的次数也略微多了些,借口是去公社或县城买些家里需要的零碎东西,或者拜访老战友、老领导。但每次回来,他身上似乎都带着一种不同于山野的气息——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书本和尘埃混合的陈旧墨香。
直到那天,我去公社卫生所“陪”母亲拿药(实则是我用灵泉水暗中调理母亲早年留下的月事病根,需配合一些普通中药做幌子)。回来时路过公社唯一的那家老旧新华书店,母亲进去想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写字本给建国建党寄去。
书店里光线昏暗,书架上的书大多蒙着薄灰,种类稀少,顾客寥寥。就在母亲低头挑选本子时,我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靠窗的那个狭小阅读角落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(便装)的高大身影背对着我们,正微微低头,专注地看着手里一本厚厚的大部头。是大哥建军。
他看得很入神,连我们进来都未察觉。窗棂透过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和侧脸沉静的线条。这本身并不稀奇,稀奇的是,在他侧前方的另一个书架旁,站着一个年轻姑娘。
姑娘约莫二十出头,穿着朴素的蓝布衫,梳着两根齐肩的麻花辫,身姿纤细。她手里也捧着一本书,但似乎并没有真正看进去,目光时不时地、飞快地掠向建军的方向,然后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收回,低下头,耳根却悄悄泛起一抹红晕。她的侧脸清秀,鼻梁挺直,嘴唇微微抿着,透着一种书卷气的安静,以及此刻难以掩饰的羞涩与好奇。
建军似乎终于察觉到了那若有若无的视线,他抬起头,目光恰好与又一次偷偷望过来的姑娘对上。
一瞬间,时间仿佛凝滞了。
姑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,整张脸都红透了,手里的书差点拿不稳。建军也愣了一下,随即,他脸上那种惯常的严肃和冷硬,竟像春阳下的冰层,无声地融化了一角。他没有移开目光,反而看着那姑娘慌乱的模样,嘴角极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。那不是一个军人的笑,甚至不是一个成熟男人的笑,而是带着一丝笨拙的、属于年轻人的腼腆和淡淡的笑意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对她轻轻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页,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,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。
姑娘也飞快地、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,然后几乎是小跑着挪到了更远的书架后面,再也看不见了。
母亲挑好了本子,叫我:“念念,走了。”
我应了一声,跟着母亲走出书店。临走前,我回头看了一眼。大哥依旧站在那里,窗外的光映着他半边脸庞,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尚未完全平复,眼神落在书页上,却仿佛没有焦点,显然心思已不在此。
回家的路上,我心里像揣了个明镜似的。难怪大哥最近总往公社县城跑,难怪他身上的气息不同了,难怪他偶尔会出神……原来如此。
那位书店里遇到的姑娘,看气质打扮,不像农村人,倒像是镇上或县里有工作的,或许是书店职工?学校老师?或者其他文职?她看大哥的眼神,大哥对她的反应……这绝不是陌生人之间偶然的对视。
晚上,趁大哥在院子里打水洗漱,我蹭到他身边,假装玩水,仰起头,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,小声问:“大哥,今天书店那个梳辫子的姐姐,好看吗?”
建军舀水的手猛地一顿,水瓢里的水晃了出来。他低头看我,眼神里有惊讶,有一丝被看穿的窘迫,但很快化为无奈和一丝纵容。他蹲下身,湿漉漉的大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蛋:“小鬼头,眼睛倒尖。”
“大哥喜欢她?”我继续“童言无忌”。
建军沉默了,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,过了好一会儿,才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。“见过几次了……她在书店工作,是临时工。叫苏晚晴。”他顿了顿,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四岁的妹妹描述那种感觉,“她……很安静,喜欢看书。眼神……很干净。”
仅仅是几个简单的词,我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的分量。“安静”、“喜欢看书”、“眼神干净”——这或许正是经历了战场硝烟和隐秘战线斗争的大哥,内心深处最渴望靠近的安宁与纯粹。相比起组织介绍的那些或过于文静、或过于现实的姑娘,这位在书店一隅安静阅读、眼神清亮的苏晚晴,无疑更契合大哥那颗需要休憩与理解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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