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叶落尽,第一场薄雪悄然而至,给山村披上了一层素净的银装。天气愈发寒冷,书店里那点可怜的煤炉子,只能勉强驱散柜台附近的寒意,苏晚晴的手指时常冻得通红,握着钢笔登记时都有些发抖。
建军看在眼里,眉头会不自觉地微蹙。他再来书店时,除了书,有时会“顺手”带一个用旧棉套裹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瓶,里面是滚烫的姜糖水。
“家里熬多了,念念不爱喝。”他总是用这样平淡无奇的借口,将瓶子推到苏晚晴面前,目光却落在她冻红的指尖上,“趁热喝点,驱寒。”
苏晚晴推辞的话到了嘴边,触到他不容置疑(却又带着一丝笨拙关切)的眼神,便咽了回去,低低道声谢,捧起温热的瓶子,暖意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底,连耳根都悄悄热了起来。她小口喝着甜辣的姜糖水,热气氤氲了她清秀的眉眼,也柔化了建军惯常冷硬的轮廓。
我开始在母亲耳边“念叨”:“晚晴姐姐在书店好冷呀,手都冻红了……妈妈,咱家不是有多的兔毛边角料吗?可以做个暖手筒吗?” 母亲本就心善,听我这么一说,又想到建军似乎对那姑娘挺上心,便欣然同意,用攒下的柔软兔毛和厚实棉布,缝制了一个小巧暖和的暖手筒,让我“送给晚晴姐姐”。
当我献宝似的将暖手筒送给苏晚晴时,她抚摸着那异常柔软温暖的皮毛,眼圈又红了,这次却没低头,而是抬起湿润的眼睛,看了看我,又望向一旁的建军,声音微颤:“谢谢……谢谢念念,谢谢……张同志家里。”
“是妈妈做的!”我笑嘻嘻地说,“妈妈说晚晴姐姐一个人在外工作,要注意保暖!”
“替我谢谢阿姨。”苏晚晴珍重地将暖手筒抱在怀里,像抱着一份不容辜负的温暖心意。
腊月将至,年味开始在空气中隐隐浮动。大哥建军的探亲假也临近尾声。我能感觉到,他平静的外表下,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他与苏晚晴之间,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捅破。他知道她的艰难,欣赏她的坚韧,心疼她的冷暖,但“组织介绍”的压力、自身职业的特殊性、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顾虑,依然像无形的绳索,束缚着他迈出最后一步。
苏晚晴亦是如此。她感受到了建军那份沉静而实在的关怀,内心并非无动于衷。但她的自尊和现实处境让她不敢有太多奢望。她怕自己复杂的家庭背景会成为他的拖累,怕旁人的闲言碎语,更怕这份刚刚萌芽的好感,经不起现实的严酷考量。她只能将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,小心翼翼地藏在借还书籍的寻常往来里,藏在每一次短暂对视又迅速移开的目光中。
我看得着急。这样下去,大哥一回部队,山高路远,书信往来都不便(且可能被审查),这点刚刚累积起来的情谊,很可能就被时间和距离慢慢冲淡了。
必须创造一个机会,一个能让大哥自然而然表达关心、且能稍稍涉及未来的机会!
腊八节前一天,机会来了。书店提前半天关门,苏晚晴收拾好东西,正要锁门,却发现门外站着抱着我的建军。
“苏同志,”建军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明天腊八,家里熬了腊八粥。念念吵着说……要请晚晴姐姐去家里喝碗热粥,暖和暖和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沉稳地落在苏晚晴有些愕然的脸上,“不知道……苏同志方不方便?就在家里,简单吃个便饭。”
这是我“谋划”好的。几天前就开始在家人面前“预告”:“晚晴姐姐一个人过腊八好可怜……咱们请她来家里喝粥吧!” 爷爷奶奶和父母对那位“书店里人很好、挺不容易的姑娘”已有耳闻,加上建军似乎确实对人家有意,便都默许了我这“孩子话”。父亲甚至说:“腊八节,请个客,也是应该的。建军你去问问,别太唐突就行。”
于是,便有了此刻书店门口的邀请。
苏晚晴完全愣住了。去张同志家?喝腊八粥?这……这意义非同一般。在她的认知里,这几乎是某种家庭接纳的暗示。她的脸瞬间红透,手足无措,手指紧紧攥着围巾的一角,心跳如擂鼓。想去吗?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。可……合适吗?她这样的身份,去一位立功军官家里……
“只是便饭,没别人。”建军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,补充道,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,“我爹娘和爷爷奶奶,都是实在人。念念也一直念叨你。”
我适时地从建军怀里探出身子,伸出小手,眼巴巴地望着她:“晚晴姐姐,来嘛!来我家玩!我妈妈熬的腊八粥可香了!还有枣和花生!”
苏晚晴看着建军诚恳的眼神,又看看我满是期待的小脸,心底那厚厚的冰壳,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,涌出温热的渴望。是啊,只是喝碗粥,感谢一下张同志一家平日里的关照(尤其是那些姜糖水和暖手筒)……应该……可以吧?
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终于,轻轻点了点头,声音细若蚊蚋:“那……那就打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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