汇丰当铺的底细很快被查清。东家姓胡,背景干净得过分,三代经营,口碑寻常,仿佛京城千百个普通当铺中的一个。但暗卫深入查探其近半年的账目流水,却发现了几笔数额巨大、来源去向却语焉不详的典当记录,典当物皆是古玩玉器,而经手人,赫然有陈望府上那名仆役的身影。
更耐人寻味的是,其中一笔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交易,抵押物是一尊前朝官窑的青瓷花瓶,当金高达五千两。而根据暗线从陈望府内传来的零星信息,那段时间,陈望并未有任何财务上的窘迫,反而刚收受了一笔来自江南盐商的“冰敬”。
当铺,成了洗脱赃款、秘密输送利益的渠道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宫中眼线传来一个更微妙的消息:苏贵妃近日心情颇佳,甚至在一次私下与宫女嬉笑时,失口说了一句“且让那阉狗的爪子再张狂几日,自有他哭的时候”。“阉狗”一词,在宫中私底下,常被用来暗指权势熏天的太监,但结合近期局势,未尝不能指向……皇帝身边最锋利的那把刀,沈默。
风雨欲来的压抑感,并未因沈默的按兵不动而减轻,反而在知情者心中不断累积。赵昆府邸如同坟墓,陈望称病不朝,连带着整个户部和兵部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。
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中,一份来自皇帝身边的密旨,被直接送到了沈默的案头。不是通过惯常的内侍通道,而是由一名从未见过的、面容枯槁的老太监亲自送来。
密旨的内容很简单,只有一句话:“百花阁苏氏,言行无状,有损天家颜面,着暗卫查实其过,便宜行事。”
没有提及陈望,没有提及赵昆,更没有提及任何前朝余孽的嫌疑。目标明确,只有苏娘子。罪名是“有损天家颜面”,这几乎是一个可以随意解释、可大可小的罪名。而“便宜行事”四个字,更是赋予了沈默极大的处置权,包括……生杀予夺。
这是一份毒饵。
皇帝显然已经通过他自己的渠道,知晓了百花阁与苏贵妃乃至陈望之间的关联。他不想大动干戈,引发朝堂震动,也不想亲自下场处置可能牵连到宠妃的丑闻。所以,他选择了沈默,让他这把刀,去完成这件脏活。处理一个民间绣坊的女老板,对暗卫来说,轻而易举。而由此可能引发的、针对暗卫乃至沈默本人的反噬,皇帝似乎并不在意。
或者说,这本就是他算计的一部分?借此敲打苏贵妃,敲打陈望,甚至……顺便看看沈默这把刀,是否依旧足够锋利,又是否会被崩出缺口?
沈默看着那卷明黄色的绢帛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他将密旨缓缓卷起,放入一个特制的铜管中封存。
“备车,去百花阁。”他起身,对门外吩咐道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这一次,他没有带大队人马,只带了四名贴身暗卫,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,穿过依旧有些泥泞的街道,来到了百花阁门前。
时辰尚早,绣坊刚开门不久,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在挑选绣品。伙计见沈默这一行人气质冷峻,不似寻常顾客,连忙上前招呼,却被沈默身后的暗卫一个眼神逼退。
沈默径直走入店内,目光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精美绣品,最终落在通往后院的珠帘上。
苏娘子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,或者说,她一直在等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,未戴任何首饰,从珠帘后缓步走出,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,甚至还有一丝解脱。
“民女苏氏,参见指挥使大人。”她盈盈一拜,姿态无可挑剔。
店内的客人和伙计察觉到气氛不对,纷纷噤声,悄悄退了出去,店内瞬间只剩下沈默几人和苏娘子。
“苏娘子,”沈默开口,声音在这安静的店内显得格外清晰冰冷,“本官奉命,查问你与宫中往来,以及言行有损天家颜面之事。”
苏娘子抬起头,看着沈默,眼中没有恐惧,只有一丝淡淡的嘲讽:“指挥使大人想问什么?民女一介商贾,与宫中往来,不过是奉旨承办些绣活,谨小慎微,从未敢有半分逾越。至于言行……民女深居简出,不知这‘有损天家颜面’的罪名,从何而来?”
她顿了顿,不等沈默回答,又轻轻说道:“或许,是民女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,碍了某些人的眼吧。”
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知道她这是在试探,也是在拖延。他不需要她的口供,皇帝的密旨就是最大的口供。
“苏娘子是聪明人。”沈默淡淡道,“有些路,走错了,便回不了头。”
苏娘子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,她听懂了沈默的言外之意。皇帝要她死,沈默只是来执行的人。任何辩解和反抗,都是徒劳。
她深吸一口气,脸上那丝嘲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苍白。“民女……明白了。”她低声道,“可否容民女,整理一下仪容?毕竟,百花阁还要开门做生意。”
沈默默然片刻,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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