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9年1月21日,午夜时分,铜锣湾一家戏院外聚集着与平日不同的观众。没有成群喧闹的年轻影迷,更多的是穿着皮衣、神色间带着些许疲态却眼神锐利的音乐圈人士、影评人,以及Beyond最铁杆的那部分歌迷——他们知晓并期待乐队在电影配乐上的尝试。空气清冷,夜色浓稠,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。
Leslie、乐瑶,以及Beyond四子,前后脚抵达。气氛仍有些微妙的僵硬,但比摩士公园那次露天演出前缓和了不少。至少,Leslie与家驹有了短暂的眼神接触,彼此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乐瑶走在稍靠后的位置,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连衣裙,外罩大衣,安静地观察着。她能感觉到,家驹今晚的心情是不同的。那种紧绷感依然存在,但混合了一种隐约的、专注于作品即将面世的期待。他话不多,但眼神在戏院门口闪烁的“《黑色迷墙》午夜首映”灯牌上停留了片刻。
进入漆黑的放映厅,众人落座。电影开始,粗粝的影像和暴烈的叙事展开。当属于Beyond的配乐第一次流淌出来时——是那首主题曲的慢版,带着空旷、迷幻甚至有些压抑的电子音效与吉他线条——乐瑶明显感觉到身旁家驹的身体微微坐直了。他几乎屏息凝神,目光紧锁银幕,但焦点似乎不在画面,而在倾听自己创造的声音如何与影像咬合、如何铺陈情绪。黑暗中,他的侧脸轮廓被银幕光影不断刷过,时而清晰,时而隐没。
整部电影的配乐,正如事后评价,受制于有限的预算和电影本身的类型框架,未能完全舒展,但其中贯穿的、属于家驹的音乐思维清晰可辨。那些冰冷的合成器节奏、突如其来的失真吉他咆哮、以及偶尔流露的、带着Pink Floyd式太空感的旋律片段,构建出一个不同于流行曲“Beyond”的、更实验也更个人化的声音世界。乐瑶尤其注意到一段仅有54秒的《第三街》快版,家驹那段短暂却惊艳的滑棒吉他演奏,像一道犀利的闪电划破沉闷的声景,让她身旁的Leslie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眉毛,或许是想起了早年那些更摇滚、更地下的Beyond。
电影中段,Beyond乐队成员以本色客串出场,在戏中戏里演奏。那几分钟里,放映厅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和骚动,歌迷感到亲切。但家驹的目光始终更关注于背景里流淌的、属于他们的器乐部分。
电影结束,灯光亮起。主创人员上台进行简短的交流。当被问及配乐创作时,家驹接过话筒,语气平静但带着不容错认的认真:“这次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。电影音乐同写歌好唔同,要服务个画面,要营造气氛,限制好多,但挑战都好大。我同世荣花咗好多时间喺录音室同电脑前…”他提及技术细节时,眼中有了光,那是谈到纯粹音乐时才会闪烁的光彩。乐瑶在台下看着,心中明了:这份工作,或许酬劳微薄,或许成品受限,但对家驹而言,实现“玩奏纯音乐”的愿望,探索电影配乐的领域,其意义远超过商业收益。这大概也是他即使在合约风波和公司压力下,依然全力投入的原因。
散场后,人群在戏院外渐渐散去。新艺宝的宣传经理Gary也在场,他走到Leslie和乐队成员这边,寒暄了几句,话题自然转到电影原声和派台歌上。Gary略带遗憾地说:“其实张原声大碟,公司觉得市场太窄,惊蚀本,所以都系唔出住啦。” Leslie 点了点头,他早知这个结果,当初建议发行也是尽经理人本分。然后Gary提起电台对歌名的意见:“商台果边,话『黑色迷墙』个名太似硬销电影,唔肯播。要改。”
家驹闻言,嘴角抿紧了一下,没说话。世荣和阿Paul也露出几分无奈。这种因商业电台喜好而被迫修改创作细节的事情,他们并非第一次遇到,但每次都觉得像吞了只苍蝇。
Leslie 沉吟了一下,问:“佢哋有冇提议改成咩?”
Gary摇头:“冇,净系话唔得。”
这时,Leslie 脑中闪过歌词,几乎是下意识地提出了解决方案:“既然系咁,不如用第一段歌词最后一句『到午夜』个『午夜』,代替『黑色』,叫『午夜迷墙』。反正歌词里面都冇完整出现过呢四个字。”
Gary想了想,觉得可行:“呢个够中性,又同电影有啲关联。好,就咁话。”
家驹听着这个决定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眼神黯了黯。乐瑶站在他侧后方,看得清楚。那句“面对黑色迷墙”和“步向黑色迷墙”在旋律上的落点确实精准有力,强行改为“午夜”,虽只是一词之差,却少了一份直接的力度与画面的统一感。她心里泛起一丝同情,也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:这种创作上的妥协与“霸权”,确实是香港这个高度商业化娱乐生态下的独特产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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