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铁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空荡荡的裁缝铺门口只有雨丝和夜色。他本能地皱起眉,那句“你真的确定?”几乎要脱口而出。但他侧过头,看到沈安宁脸上那绝非作伪的、混合着悲悯与感同身受的神情时,他将疑问咽了回去。一个能看见鬼魂的大小姐本身就已足够荒谬,而此刻她眼中的真诚,让他选择了相信这种荒谬。
“这间裁缝铺?打我记事起就这模样,常年锁着,从没见开过门。”他低声念叨,努力回忆着,“爷爷以前偶尔会提起,说很多很多年前,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是‘陈记’的老裁缝,尤其是一手织锦刺绣的绝活,附近姑娘出嫁都以能有件‘陈记’的绣片做添妆为荣。可惜老师傅去得突然,这铺子也就关了,再没人能接手。你说的是她?”
他看向沈安宁,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:“没想到……这位老裁缝的魂魄还在惦记着没送出去的嫁衣。”
他走近几步,用旧手机的手电照向蒙尘的橱窗,“锁得死死的,看来荒废了快半个世纪了。”
灯光透过厚厚的灰尘,隐约照见铺子最里面,似乎放着一台被旧布覆盖的、造型古旧的木质织机,像个被时光遗忘的沉默符号。
他俩绕到后门,后门只是虚掩着,一把老旧的挂锁坏了好些年头,门板上还挂着一缕褪色的红色丝线,在风雨中飘摇。
张铁生用力一推,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呀”声,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灰尘、霉味、陈旧棉线以及时光本身的气味扑面而来。这里的时间仿佛在陈奶奶倒下的那一刻就停止了流动。
昏暗的光线下,可以看到屋里堆满了布匹和线轴。房间中央,一架黑沉沉的木质织机静立着,上面还挂着未纺完的、已然脆弱的棉线。织机旁放着一个竹编针线笸箩,里面散落着锈迹斑斑的工具。
而织机的台面上,正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匹锦缎!
它与沈安宁看到的虚影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颜色因岁月而略显沉暗,边缘有些脆化,落满了厚厚的灰尘。锦缎并非完全织完,在一只鸳鸯的眼睛处,明显缺了最后几梭,而那处的丝线,却呈现出一种暗红色的、异常鲜艳且坚韧的质感,与周围历经岁月侵蚀的织物截然不同——仿佛多年前那滴血与未竟的执念,至今仍在守护着这片最后的空白。
“真的在这里……”沈安宁飘了过去,指尖隔空抚过那暗红色的丝线,感受到其上附着的、跨越了漫长岁月的强烈执念。
张铁生小心地走上前,屏住呼吸,轻轻拂去锦缎上厚厚的积尘,露出下面依然惊艳的精美织锦纹路。“这织工……真是绝了。”他惊叹道,语气中带着对跨越时空的手艺的敬佩,“爷爷果然没夸张。”
他仔细察看着锦缎的边缘,发现边缘用更亮的金线,织入了两个小巧而精致的字——“平安”。
就在这时,沈安宁望见老妇人的鬼魂变得愈发焦急,身形闪烁,反复指向织机下方一个不起眼的、带锁的木匣。她立刻对张铁生说:“那个木匣!她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!”
张铁生依言走过去,蹲下身,借助旧手机灯光仔细查看。锁已经锈死,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工具,费了些劲才撬开。里面是一些叠得整齐的旧布料和几件半成品衣裳,在箱底,他摸到了一个用蓝布层层包裹的小包袱。
打开包袱,里面是一张微微发黄的照片和一张信纸。
照片上,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妇人正将一件精美的嫁衣披在一个眉眼温婉、穿着旧式旗袍的年轻姑娘身上,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背后写着“阿秀于出阁前试衣”。
而那封信纸,字迹娟秀却因潮气而有些晕开,显得更加模糊,却依然能辨认出那份深沉的爱:
“爱孙阿秀见字如面:
布快好了,银钗在机子下头。
奶奶给你备着的。
往后日子,要平安喜乐。”
信纸的日期,赫然是六十多年前的。末尾还有一行几近磨损的、用更细的笔写下的地址:“……槐树巷……周……”
“槐树巷……周……阿秀……”张铁生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,眉头紧锁,像是在记忆库里努力搜寻。他猛地抬起头,看向沈安宁,眼神变得凝重:“我想起来了!我爷爷以前提过,东街那边几十年前确实有条槐树巷,后来整个片区都拆迁了,地名也废了。如果这位‘阿秀’姑娘当时已经出嫁,按这个姓氏和地址找,她现在应该就是‘周阿秀’,算起来……起码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。”
张铁生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决心,从木匣深处小心翼翼地摸出那枚小巧玲珑、花纹古朴的银钗。银钗在他布满薄茧的掌心里,泛着温润而黯淡的光泽,像一个沉睡了半个多世纪的梦。
“有姓氏,有老地名,有照片……”他握紧银钗和照片,看向沈安宁,眼神里是破开迷雾后的坚定,“走,我们去社区办事处碰碰运气!那些老档案里,说不定还能查到当年槐树巷周家的迁出记录,找到这位‘周阿秀’女士的下落。几十年了,但愿……还来得及。”
雨不知何时停了。一缕微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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