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赵带回的消息,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陆霆骁那里激起的,远不止是几圈涟漪。
团部作战室旁边,有一间小小的、隔音良好的办公室,是陆霆骁处理内部事务和思考问题的地方。此刻,他坐在简陋的木椅上,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于红星农场及周边区域的社会情况简略报告,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纸面上。他的手指无意识地、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极有节奏的“笃、笃”声。
“70、71年……损耗核销……特别多……比例不合常理……” 小赵转述的谭晓晓的话,在他脑中反复回响。
损耗。这个词在军队后勤系统中同样敏感。合理的损耗不可避免,但异常的损耗,往往意味着管理漏洞,甚至……腐败。
王大海的案子,虽然涉及克扣和倒卖,但规模和手法都相对粗糙,更像是利用职权中饱私囊。但如果谭晓晓无意中发现的这个“损耗核销”疑点是真的,那背后可能牵扯出的,就是一条更系统、更隐蔽、牵涉面也更广的利益链条。王大海或许只是这条链条末端的一个小卒子。
钱有福……后勤科干事,位置不高,但恰好卡在物资统计和初核的环节。如果他要做手脚,确实有便利条件。而且,此人最近对谭晓晓和食堂的过度“关注”和刁难,本身就透着反常——那不仅仅是官僚习气或排挤新人,更像是一种被触及痛处的、急切的自我保护。
陆霆骁的眼神冷了下来。
他讨厌蛀虫,尤其是这种啃食集体根基、损害群众利益的蛀虫。部队驻守在此,除了军事任务,维护一方安宁、支持地方建设也是应有之义。红星农场的稳定和发展,直接关系到军需补给的一部分和军民关系。之前处理王大海,是出于公义,也为了刹住这股歪风。现在看来,王大海可能只是冰山一角。
必须查。而且要快,要准,要不动声色。
直接动用军队力量插手地方事务,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纠纷和反弹。但,并非没有变通的办法。
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,摇通了团部侦察连:“让周建国马上来我办公室。”
周建国,侦察连长,陆霆骁一手带出来的老兵,心思缜密,行动果断,尤其擅长渗透、侦察和信息收集,是执行此类隐秘任务的不二人选。
几分钟后,一个皮肤黝黑、身材精干、眼神锐利如鹰的少尉军官出现在门口,立正敬礼:“团长!”
“进来,关门。”陆霆骁示意他坐下,言简意赅,“有个地方上的情况,需要你去摸一下底。” 他将谭晓晓反映的“损耗核销”疑点,以及钱有福其人其事,简要告知了周建国,但没有提及谭晓晓的名字,只说是“可靠群众反映”。
“你的任务,”陆霆骁盯着周建国的眼睛,“第一,确认红星农场后勤科,特别是1970至1971年度的‘损耗核销’原始单据和账目副联,是否真实存在异常,特别是粮油布票等高价值物资。注意,不要打草惊蛇,不要接触目标人物钱有福。可以尝试利用地方档案管理可能的疏漏,或者寻找其他非直接接触的查询渠道。”
“第二,在不暴露的前提下,尽可能了解钱有福的家庭情况、社会关系、日常行踪和消费水平。重点注意是否有与其公开收入明显不符的财产或行为。”
“第三,”陆霆骁顿了一下,“注意农场三队食堂及周围动态,特别是那个最近负责食堂伙食改善的女知青谭晓晓的情况。确保她不会因为反映情况而遭到打击报复,如有异常,立即介入并报告。”
周建国眼神专注,快速消化着命令:“明白。地方档案系统……可能需要借助一些‘非正式’关系。钱有福的社会关系,可以从农场普通职工和周边集市入手。至于保护任务目标,”他点点头,“我们会安排人外围关注。”
“嗯。”陆霆骁对他的领悟能力很满意,“记住,这是秘密调查,一切行动以不引起对方警觉为前提。证据要确凿,信息要核实。有进展,直接向我汇报。”
“是!”周建国起身,再次敬礼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陆霆骁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。脑海中浮现出谭晓晓的样子——在食堂灶台前专注忙碌的侧影,面对钱有福刁难时沉静的眼神,还有……那碗让他记忆深刻的蛋炒饭,以及后来那顿惊艳全场的红烧肉。
这个女知青,不简单。不仅仅是厨艺。她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观察力,懂得借势,也懂得在压力下保护自己。她反映的情况,逻辑清晰,指向明确,不像是空穴来风或无端猜测。更重要的是,她选择通过小赵,用这种看似随意、实则谨慎的方式将信息传递给他,而不是贸然公开举报,这份心性和审慎,让他高看一眼。
“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。” 陆霆骁低语一句,睁开眼,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。
调查的齿轮,已经在他手中悄然启动。
接下来的几天,表面上一切如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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