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谓兵败如山倒。从兖州退走的清军一口气狂飙出四十多里地,直到战马的嘴角溢满白沫,步伐踉跄,阿巴泰才在亲兵几乎是半搀扶下,瘫软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。
他先是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后怕。那黑袍“鬼影”无声飘来的景象,那“火线”毁天灭地的力量,那“天鬼”扭曲飞行的怪姿,以及身后震耳欲聋的爆炸,如同梦魇般在脑中反复冲撞。握着刀柄的手,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那是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、超乎想象之力时,最本能的恐惧。
但随着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,求生的本能被理智逐渐压过,疑惑开始浮上心头。
“那究竟是什么?”他拧紧眉头,反复咀嚼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——那“鬼影”虽诡异,但除了最后的“天鬼”投弹,并未直接施展更多毁天灭地的法术;那轰鸣虽骇人,但似乎……并未造成想象中的尸山血海。恐惧稍退,疑虑便如野草般滋生。
终于,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。他是大军主帅,爱新觉罗·阿巴泰,不能就此被吓破胆。
此时,混乱的溃兵也逐渐被各自牛录额真、梅勒章京的马鞭和呵斥声勉强约束住。
“站住!归队!”
“乱跑者斩!”
吼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。溃逃的洪流慢慢被梳理成杂乱但已有雏形的队伍,士兵们惊魂未定地依偎在一起,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,只是被军纪强行压制,变成了更深的惶恐与茫然。
值得庆幸的是,负责押运粮草辎重和劫掠物资的后军,因距离战场较远,并未亲眼目睹那“神罚”般的场景,只是被前军的溃败潮裹挟着后退。因此,这部分人马建制相对完整,混乱程度较轻。
清点下来,损失主要集中在前军:费尽心力运来的所有红夷大炮、大部分云梯、楯车等攻城器械尽数遗弃城下。但性命攸关的粮食和抢来的金银布帛、人口牲畜,损失反而有限,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“原地扎营,埋锅造饭!”阿巴泰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,却恢复了主将的威严。
命令下达,训练有素的清军立刻行动起来。按照其传统,择此背山面水之地,迅速挖掘壕沟,树立木栅。一座具备严密防御功能的临时营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型。中军大帐很快被竖起,代表阿巴泰贝勒身份的织金龙纛也再次树立起来。各营区篝火次第点燃,架起铁锅,米饭和肉干的混合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,稍稍驱散了士卒心中的寒意与恐惧。
大帐内,炭盆驱散了冬夜的严寒。阿巴泰已换上干净的甲胄,端坐主位,脸色阴沉。帐下汇聚了劫后余生的主要将领,人人脸上都残留着惊悸。
“诸位,”阿巴泰环视众人,声音低沉,“今日之事,太过蹊跷。那黑袍……究竟是何方妖孽?尔等有何看法?”
话音刚落,一名性情暴烈的蒙古千户猛地站起,满脸不忿:“贝勒爷!管他是什么妖法鬼怪!我看就是装神弄鬼!末将愿带本部人马,连夜杀回去,砍了那黑袍的狗头!”
“莽古尔,休得胡言!”
一位年纪较长的梅勒额真立刻反驳,他脸上忧色重重,“你没看见那毁天灭地的雷火吗?没看见那飞行自如的‘天鬼’吗?我等刀剑,如何与这等神通抗衡?若激怒了对方,引来更可怕的天罚,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!”
“或许是明军请来的海外妖人?”有人猜测。
“不像,那言语叽里呱啦,非僧非道,飞行法器也闻所未闻……”
“会不会是……山精鬼怪?我等杀戮过甚,引得……”一个声音怯怯地说,立刻被更多人用眼神制止,但这想法无疑萦绕在许多人心头。
帐内议论纷纷,主张再探者有之,心有余悸主张远遁者有之,疑神疑鬼者更有之。
阿巴泰默默听着,心中权衡。全军新败,士气低迷,强行再战风险极大。但若真是被一点“妖术”吓退,损兵折将,一无所获,他回盛京也无法交代。
最终,他抬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,做出了决断:“传令!今夜全军休整,加强戒备。明日拂晓……”
他目光扫过那名请战的蒙古千户,“由莽古尔你,率领本部三千骑兵,人衔枚马裹蹄,悄悄返回兖州城下探查虚实。记住,只许远观,不可接战!若遇那黑袍……立刻撤回,不得有误!”
“嗻!”莽古尔千户抱拳领命,虽然对“不可接战”有所不满,但总算得到了出击的机会。
议定之后,阿巴泰又详细布置了营防。内部,安排精锐巴牙喇巡营查哨,防止炸营;外部,放出数十队精骑游弋,作为暗哨夜不收,警惕任何方向的异动。
夜色渐浓,营中篝火噼啪作响,除了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战马的响鼻,旷野陷入一片沉寂。大多数清军士卒裹着毛毡,蜷缩在篝火旁沉沉睡去。但许多人即使在梦中,身体也会不时惊颤,仿佛那黑袍“鬼影”和“天鬼”的嗡嗡怪响,已深深烙入他们的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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