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穿过重重仓廪,眼前豁然开朗。所见景象,任风遥与二虎即便穿越而来,也是眼界大开,心神俱震!
——数以百计的粮廒连绵铺展,如灰黑色的巨兽匍匐于地,足足蔓延二里有余。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谷物的气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霉腐,这,便是衡王府一隅的底蕴。
“俺的娘诶...”
红一队大队长张大柱倒吸一口凉气,声音因极致的震撼而扭曲变调,他指着那望不到头的粮廒,手指都在微微颤抖,“这……这得够咱们全县人吃上多少年啊!”
黑牛胸膛剧烈起伏,猛地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,激动得语无伦次:“堆得跟山一样!都是粮!都是命啊!可……可咱们咋运?就是把全县的骡马都拉来,也搬不完一个零头啊!”
二虎笑着接话:“可不是!我刚才粗算了一下,就咱们那点家当,即便日夜不停,没一两个月也休想搬空这里。”
正说话间,听见过道脚步声急,却是李鼎引着青州府赵知州和陈千户来了。
三人多日未见,此刻在如此情境下重逢,激动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任公子!”
见旁人众多,赵知州收起些许私谊,人还没到跟前,激动的声音已经传来。他快步上前,竟不顾官身,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任风遥郑重一揖到地,行了一个极重的大礼!
任风遥连忙伸手托住:“赵兄,何以行此大礼?”
赵文琦抬起头,眼中已是泪光闪烁,声音带着哽咽:“这一礼,非为私交,乃是代青州府数十万生灵而行!若非任公子于青石关力挽天倾,此刻我等脚下,恐怕已是一片焦土,满城尽作哭丧之人!”
他紧紧握住任风遥的手,仿佛要传递那份劫后余生的感激与后怕。
“公子可知,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一败,二十五载矣!我大明对建虏是屡战屡败——广宁沦陷,柳河兵溃,己巳之变京畿震动,直至去岁松锦决战,洪承畴十三万精甲全军覆没……一败再败,败得军心涣散,败得闻虏胆寒!”
陈千户在一旁接口,他声如洪钟,却同样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:“这一连串的败绩,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我等心头!可今日,公子在青石关一举聚歼两万五千余真鞑,这是何等传世之功!消息若散回青州,满城百姓,必是箪食壶浆,欢呼雷动啊!”
听着这一桩桩、一件件浸满血泪的败绩从他们口中道出,任风遥的神色随之黯淡下来,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。
他抱拳回礼,语气诚恳:“二位兄长言重了。青石关之胜,上赖将士用命,下仗百姓支持,更离不开二位兄长沙场策应、鼎力相助——赵兄于府门外那出‘苦肉计’演得逼真,陈兄借出的战马与精兵假意溃逃,更是让阿巴泰深信不疑。若无此环环相扣,任某纵有通天之能,也难成此功。”
三人相视,过往的信任与此刻的激动,尽在不言之中。
听闻赵、陈二人竟是首次踏入这衡王府核心粮库,任风遥便在前引路,边行边谈。
赵知州的神色渐渐从激动转为沉痛,他声音发颤,低语道:“风遥兄弟有所不知,就在上月,阿巴泰分兵扫荡我青州府,临朐、昌乐两县及周边村寨,死难与被掳者……不下数万之众啊。”
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无边的粮廒,痛心疾首,“若无机缘,鞑子下一个目标,必是青州!届时,这满仓粮食,不过是资敌之物;这满城百姓,皆成俎上鱼肉!”
任风遥默然。这正是明末悲剧最残酷的缩影——一边是底层军民的血泪流干,一边是上层权贵的无可奈何与麻木不仁。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殃。
行至一处破败的廒口,任风遥随手从破口的麻袋中抓出一把粟米,米粒已然泛黄,散发着淡淡的霉味,他眉头紧锁,沉默地将米粒撒回,仿佛撒下一把无声的叹息。
赵知州语气愈发沉痛:“去年河南大旱,赤地千里,易子而食;陕西蝗灾,百姓啃光了树皮,只得吞咽观音土,腹胀如鼓而亡……哀鸿遍野,犹在眼前。”
他顿了一顿,环视这望不到头的、寂静的粮山,语带悲怅:“而这衡王府粮仓内,粮食却多到发霉生虫,朽烂于仓!”
黑牛闻言,双目赤红,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粮包上,低吼道:“他娘的!这朝廷……”
任风遥轻轻摇头,打断了他,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历史迷雾的冰凉,“不仅仅是朝廷,黑牛,是这世道,从根子上……烂透了。”
赵知州见跟随仅仅数人,知是心腹近卫,放下些许顾忌,感慨万千:“从嘉靖时严嵩家米烂陈仓,到万历时福王府积粮可支二十年,再到眼前这衡王府……朱门之奢靡,何时改过?底层之血泪,何时干过?”
任风遥无言以对。眼见上层穷奢极欲,底层易子而食,这王朝的病,怕是已入了膏肓。
见众人迟迟不切入正题,性急的黑牛再也忍不住,插嘴道:“大帅,那……那这些粮食,到底咋处置?难道还得归还衡王府不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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