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找二虎的,不是别人,乃是爱新觉罗·阿娜日,饶余贝勒阿巴泰侧妃所出,正值十五韶华。
她是草原上自由的风,是天空中飞翔的鹰;性格里既有满洲格格的爽利明快,又有几分被父兄骄纵出的天真烂漫。自小不爱闷在闺阁,反而喜穿骑装,弓马娴熟,笑起来眼眸弯弯,带着些无伤大雅的小狡黠。
与众不同的是,她对关内那绵延千年的诗词礼乐心生向往,总觉得那里面有一个更精巧、更动人的世界。
然而,身为宗室之女,她的命运早已不由自己。
数月前,一纸旨意从盛京传来,她被钦点抚蒙,许给了科尔沁部一位年长她甚多的王爷为福晋——此乃稳固同盟的常例,却非她心之所向。那位王爷的声名她偶有耳闻,勇武有余,却绝非她想象中的良人。
十五岁的少女,芳心深处被汉家诗文浸润,朦胧勾勒的“良人”模样,是踏月而来的如玉君子,是倚马斜桥的倜傥少年,而非帐前饮酒的粗豪武夫。这份隐秘的向往与眼前冰冷的婚约格格不入,像一根细刺,扎在她还未曾真正欢悦过的心尖上。
这次,听闻皇太极陛下钦定“感恩使团”南下——明面上,是为酬谢那位以神乎其技救了她父王一命的明国奇人赵大虎;内里,却是一场精心策划、意图在崇祯皇帝心中种下猜忌种子的谋略。
这消息于她,却像暗室里陡然透进的一线光。一个近乎悲壮的念头猛地攫住了她:与其在盛京等待命运宣判,不如去那魂牵梦萦的关内,去那故事发生的地方,为自己、也为那份无处安放的憧憬,做一次决绝的、浪漫的告别。
于是,她缠着父王,几乎是主动请缨,达成了这趟南行。对她而言,这是一次最后的、珍贵的“透气”,是她在踏入既定命运前,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段自由时光。
使团仪仗繁琐,行止缓慢,阿娜日如何耐得住这份拘束与寂寞?她寻了个由头,带着少数亲信护卫,竟抢先一步,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济南城。一来,是想亲眼瞧瞧,能将她父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,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;二来,少女心思里,也藏着一丝自己不愿深究的、对既定轨迹的短暂逃离。
入关后,她果断将关外女子的发式,改换成了汉家闺秀的模样。铜镜前顾盼之间,镜中人青丝如云,裙裾微漾,俨然成了自己读过的话本里那位待月西厢的娇小姐。
这新模样让她感到一阵冒险般的雀跃,仿佛凭借这身装扮,就真能短暂地逃离“爱新觉罗·阿娜日”的命运,做一回只属于自己心事的、无名的汉家女。
那日,在人群之外,她终于遥遥望见了那个传说中的赵大虎。只一眼,她便怔住了。
那身影挺拔如松,眉宇间并无关外勇士常见的悍烈,反倒沉淀着一股她只在书中读到的清朗与从容。刹那间,她心跳如擂鼓,先前那份“扮演”话本小姐的游戏感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、令人眩晕的羞怯,红晕不受控制地飞上双颊。
然而,待那阵初见的悸动稍平,再细看时,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涌了上来。这位“赵公子”谈笑间的神采,眉梢眼角的温和,竟像一束阳光,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记忆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——那分明与她早逝的二哥神韵相通。那个会把她扛在肩头去看驯鹰、会笨拙地给她念汉诗、最终在病榻上苍白微笑的兄长,他的影子仿佛透过时光,与眼前这个陌生又亲切的身影重叠了。
一瞬间,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,她慌忙躲到无人处,泪水潸然而下。那并非仅仅出于悲伤,更是一种猝不及防的、汹涌的、对逝去温暖的追念,与身处命运洪流中的孤寂无助,狠狠撞在了一处。
后来,她又瞧见他被同袍抬回府邸,酒醉不醒,眉头紧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。那股没来由的心疼便攫住了她——那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,更像是看见自家兄长在外吃了亏、受了苦时,那种骨血相连的揪心。
估摸着他此刻酒该醒了,那份属于草原女儿的胆气与率直,混合着一股“趁着这偷来的时光还未用完,何不任性到底”的冲动,便占了上风。何必思前想后?既然想见,那便去见!至少在此刻,在济南城的夜色里,她不是待嫁的格格,只是好奇又率性的阿娜日。
于是,便有了这夜色中,伯爵府门前那大胆直接、令人错愕的邀约。
那不仅是一时兴起,更像是在她那眼看就要沉入黑暗的命运之海上,为自己点燃的、最后一朵微弱却倔强的火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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居然被一个女人堵上门来挑衅,是个男人都受不了。
二虎带着三分余醉七分恼火,任风遥揣着一肚子好奇,一行人来到了伯爵府大门前。天色虽已擦黑,但府门前两排明角大灯笼照得一片通明,恍如白昼。
二虎斜着眼开始寻找“对手”。
李鼎悄悄使了个眼色。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,只见灯影之下,俏生生立着一位女子。身量未足,略显娇小,体态玲珑,但那身汉家女子的衫裙,却掩不住胸前已颇具规模的曲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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