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轰鸣着,将熟悉的北方平原远远抛在身后。窗外,田野、村庄、城镇飞速掠过,如同翻动的书页,预示着一段全新人生的开启。陈默靠窗坐着,对面是兴奋中带着些许离乡愁绪的王浩。硬座车厢里混杂着泡面、汗水和烟草的气味,嘈杂的人声、小推车的叫卖声、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,构成了一曲九十年代远行特有的交响。
陈建国和李秀英最终还是没有亲自送行。八千块的家底投了进去,儿子又放弃了清华北大,选择了一条他们无法理解的道路,那份沉重与担忧,让他们害怕在站台上失态,只化作反复的叮咛和一夜之间增添的白发,在陈默离家时,化作了母亲红肿的眼眶和父亲一声沉过一声的叹息。
陈默理解父母的沉默与无奈。他捏了捏贴身口袋里那两张薄薄的纸——一张是东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另一张,则是那叠长虹原始股股权证的复印件(原件已妥善寄存)。这两张纸,是他此行的全部依仗和起点。
“默哥,上海……真的像电视里说的那么好吗?楼有那么高?”王浩扒着车窗,看着逐渐变得密集的灯火,语气里充满了憧憬和一丝怯意。他最终报考了上海的一所普通专科学校,学计算机。这是陈默的建议,理由是“未来是互联网的天下,学这个饿不死,而且方便帮我做事”。王浩对陈默已是言听计从。
“会比电视里更好,更高。”陈默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、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城市轮廓,眼神深邃,“而且,它会变得越来越好,越来越高。”他的语气,不像猜测,更像陈述一个既定事实。
列车终于喘着粗气,缓缓停靠在上海站。熙攘的人流、高耸的站台棚顶、空气中弥漫的、与北方城市截然不同的、带着潮湿和淡淡海腥气的风,瞬间将两人包裹。
“阿拉上海欢迎你!”(哎,我们上海欢迎你!)
“差头要伐?宾馆要伐?”(出租车要吗?旅馆要吗?)
各式各样的吴侬软语和揽客声扑面而来,带着大都市特有的疏离与忙碌。王浩有些手足无措,紧紧抓着简单的行李。陈默却深吸一口气,感受着这熟悉又陌生的、属于资本和机遇的味道,嘴角微微上扬。
他回来了。虽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回归,但这座城市的金融脉搏,早已在他前世的记忆里跳动过无数次。
挤出汹涌的人潮,陈默没有理会那些热情过头的旅店拉客者,而是带着王浩,凭借记忆和问路,找到了公交车站,直奔东海大学方向。他需要先安顿下来,熟悉环境,然后,立刻开始他的计划。
东海大学坐落在此时还算偏远的杨浦区,校园里绿树成荫,带着几分老校的宁静与书卷气。但走出校门,便能感受到浦东开发带来的躁动,工地随处可见,新的楼房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。
办理入学手续,找到分配的六人间宿舍。宿舍里已经先到了几个室友,互相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,带着南腔北调,好奇地打量着彼此。陈默选择了靠窗的一个下铺,利落地铺好床铺,将不多的行李归置整齐。他的动作沉稳麻利,没有新生常见的兴奋或拘谨,让其他几个室友不禁多看了他几眼。
“陈默,你是北方人?听口音像。”一个戴着眼镜,身材微胖的室友主动搭话,他叫李振洋,本地人。
“嗯,江北的。”陈默笑了笑,并不多言。
“以后多多关照啊!”李振洋似乎很健谈,“对了,你们知道吗?咱们学校后面那条街,新开了个证券营业部,最近可火了,好多人都往那儿跑,说是能发财!”
陈默心中一动,面色如常地点点头:“是吗?有机会去看看。”
安顿好王浩,帮他找到他那所专科学校的接待点后,陈默便独自一人开始了行动。他没有像其他新生一样忙着熟悉校园、结交朋友,他的目标明确而唯一——搞到启动资金,立刻进入股市。
他口袋里只有父母给的一个月生活费,以及从家里带出来的少量备用金,加起来不到五百块。这点钱,在1998年的上海,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不算少,但对他而言,远远不够。他等不及长虹原始股上市兑现,他必须利用这开学前最后的一点空闲时间,用最快的速度,让这五百块生出第一笔像样的利润。
他首先去的,不是李振洋说的那个营业部,而是位于黄浦区,规模更大、信息更集中、也更鱼龙混杂的万国证券黄浦营业部。
营业厅里人声鼎沸,几乎可以用“盛况空前”来形容。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红绿数字不断跳跃,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。空气中烟雾缭绕,弥漫着浓烈的烟味、汗味,还有一股名为“贪婪”的焦灼气息。大爷大妈、西装革履的职员、眼神精明的“黄牛”、以及像陈默这样看起来格格不入的年轻面孔,挤在一起,仰着头,紧盯着屏幕,表情随着数字的跳动而瞬息万变。
有人捶胸顿足,有人喜形于色,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的麻木和紧张。这就是九十年代末中国股市最真实的缩影,充满了野蛮生长的激情与无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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