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,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。
京师大校场,这座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巨大空间,此刻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真空般的死寂。风停止了流动,旗幡垂落不动,连阳光洒落的光束中,那些飞舞的尘埃都仿佛凝固在了半空。数万道目光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死死地、一瞬不瞬地钉在擂台中央,那两道身影之上。
徐辉祖僵立原地,左手紧紧捂着彻底失去知觉的右腕。那尖锐的酸麻感依旧在神经末梢跳跃,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。他英挺的脸上,血色尽褪,只剩下一种极致的、近乎空白的茫然与震惊。那双总是蕴藏着骄傲与自信的寒星般的眸子,此刻却剧烈地动荡着,倒映着擂台上那个半跪于地、以棍撑身、不断咳血的蓝色身影。
输了?
他竟然……输了?
不是输在力量,不是输在招式,甚至不是输在体力……而是输在了那最后一刻,对方那超乎想象的忍耐、计算与那孤注一掷的决绝之上!
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根长棍点中自己手腕时,那冰冷坚硬的触感,以及随之而来的、瞬间摧毁他所有攻势的麻痹。那是一种技巧与意志的绝对碾压,发生在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瞬间!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巨大挫败、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骇然,如同汹涌的暗流,狠狠冲击着他二十年来建立在身份、天赋与实力之上的所有骄傲!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而擂台另一边,常胜的状况显然更加糟糕。她半跪在那里,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,每一次咳嗽都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,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沫,溅在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旧战袍和冰冷的青铜面具上。那根白蜡木长棍,此刻成了她与彻底昏迷之间唯一的屏障,支撑着她没有如同断线木偶般瘫倒。任谁都看得出,她已是油尽灯枯,全凭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在强行支撑。
然而,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生命之火,却刚刚亲手击败了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的徐辉祖!
这极致的虚弱与这石破天惊的战果所形成的、巨大到荒谬的反差,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,死死扼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喉咙,让他们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李景隆张大了嘴,脸上的肌肉扭曲着,想笑,想嘲讽徐辉祖的失利,想欢呼常胜的即将倒下,可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,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。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常胜,眼中充满了怨毒、恐惧,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、名为绝望的情绪。这样都打不倒她吗?!
观礼台上,文武百官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。文官们大多面色惨白,有的甚至下意识地捻断了胡须尤不自知,他们固有的世界观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。而武将们,则个个神色凝重,眼神复杂地看着常胜,那目光中,轻视早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真正强者时,不由自主流露出的肃然,以及深深的忌惮。
太子朱标双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他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激动,目光紧紧跟随着常胜,仿佛想冲下去扶住她。
而龙椅之上,朱元璋珠旒后的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之中,无人能窥探其神情。只有那放在御案上、微微蜷起的手指,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。
这死寂,沉重得令人窒息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几个呼吸,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。
擂台上,那剧烈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下去。
常胜用那只未持棍的、同样布满伤痕与血污的手,死死抵住胸口,仿佛要将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强行按压下去。她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仿佛锈蚀铁器摩擦般的艰涩,抬起了头。
染血的面具,对准了观礼台的方向,对准了那至高无上的存在。
也仿佛,对准了这校场之上,所有或明或暗、或震惊或敌视的目光。
然后,在数万道凝固的视线注视下,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——
她缓缓地,抬起了那只一直死死抵住胸口、沾满血污与尘土的左手。
动作很慢,带着重伤之人的虚浮与颤抖,却又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、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她的手,越过了染血的胸膛,越过了破碎的衣襟,最终,停留在了脸上——停留在了那张遮掩了她所有表情、所有容貌,只留下一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眸子的、狰狞的青铜修罗面具的边缘。
她的指尖,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青铜。
时间,在这一刻,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她要做什么?
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她想要做什么!
揭下面具!
在这全天下人的注视之下,在这决定命运的时刻!
李景隆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。徐辉祖猛地抬起头,忘却了手腕的麻痹,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只手。观礼台上的百官,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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