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朱载堃从鬼门关前被那神秘玉瓶中的药剂强行拉回,如同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,其激起的涟漪,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深远、要汹涌。西苑澄心堂内,气氛从濒死的绝望转为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加倍的小心翼翼。而对西苑之外,对整个庞大的帝国机器而言,这场突如其来的、被严格封锁的“圣躬违和”,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,才刚刚开始显露其狰狞的獠牙。
承明殿。
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高度紧绷与生死博弈,即便有那神奇药剂的温养,也依旧在方平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。他眼底的疲惫难以完全掩饰,只是被更深的沉静与锐利所覆盖。此刻,他端坐于紫檀公案后,面前摊开的并非紧急奏章,而是一份由韩墨刚刚呈上的、关于碧云寺之战后续审讯、搜查结果的详细呈文,以及徐文远与刘院正联名撰写的、关于皇帝病情及所需后续治疗的密奏。
他的目光,久久停留在密奏的几行字上:“……陛下体内余毒虽被压制,然深入髓海,非对症解药难以尽除。今所余药剂,仅够维持陛下当前状况旬日。旬日之后,若无新药续接,恐毒性反复,侵入心脑,则前功尽弃,危殆更甚于前。当务之急,一为寻获‘林员外’及剩余解药,二为设法解析现有药剂成分,以期仿制。然此药剂配伍诡异,涉多味海外奇药,解析、仿制,难如登天,且需时日……”
旬日。只有十天。十天内,要么找到“林员外”拿到剩下的解药,要么破解这混合奇毒的配方并成功仿制。两者,皆是难如登天。
方平放下密奏,看向肃立一旁的韩墨:“碧云寺那黑影,还有‘林员外’,可有新的线索?”
韩墨面色凝重,摇头道:“王爷,那黑影如同人间蒸发。西山各条出山要道、乃至周边村镇,都已密布眼线,未见其踪。其武功既高,又熟悉西山地形,恐早已从不为人知的密道远遁。至于‘林员外’……” 他顿了顿,“‘肃奸署’在江南顺着汪文言、顾宪成两条线深挖,确有几条线索指向南洋海商。但名叫‘林员外’、或林姓的南洋巨贾,在闽浙、广东沿海,不下十数人。这些人大多背景复杂,与本地豪绅、卫所军官、乃至广州、泉州市舶司的官吏,皆有盘根错节的联系。且其中数人,在朝廷发布海捕公文、严查港口的这几日,或称病不出,或突然‘出海行商’,行踪诡秘,难以核实。李抚台与陆参将虽在全力排查,然……恐非旬日之内能有确凿结果。”
方平沉默。这在他的意料之中。“枢星”经营多年,其核心人物岂是那么容易暴露的?那黑影能在自己与韩墨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,足见其能耐。而“林员外”作为沟通南洋、提供奇毒的关键人物,必然隐藏极深,且有完善的掩护身份和逃脱渠道。
“宫里呢?孙暹这条线,还有那御用监流出的苏笺、松烟墨,可查出眉目?” 方平又问。
韩墨脸上闪过一丝愧色:“孙暹‘自尽’现场,经反复勘查,确系伪装。其颈间勒痕角度、力度,与自缢特征不符,且房中曾有短暂挣扎痕迹,后被精心掩盖。凶手是个老手。御用监历年赏赐苏笺、松烟墨的记录,年代久远,管理混乱,且多有涂抹、缺漏。涉及人员,上至已故老太妃、亲王、公侯,下至得宠宦官、外放镇守太监,不下百人。逐一排查,需时极久。目前仅能确定,孙暹在御用监时,曾经手过数批此类赏赐,但其具体流向,账目不清。宫中与南洋有关联的内侍、宫女,正在秘密排查,然牵涉甚广,动静太大恐打草惊蛇,进展缓慢。”
线索似乎再次陷入了泥潭。皇帝用解药争取来的十天时间,在寻找真凶和解药的道路上,显得如此短暂而无力。
“王爷,” 叶向高的声音在殿外响起,得到许可后,他手持几份文书,快步走入,脸色是连日忧虑后的苍白,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沉重下的决断,“老臣有要事禀报。”
“叶阁老请讲。”
“其一,北疆军报。大同总兵姜镶急报,蒙古右翼济农把秃孛罗,遣使至边墙,言辞倨傲,言我大明内乱不息,君昏臣奸,要求重开五市,岁赐加倍,并索要河套之地。扬言若不应允,秋高马肥之时,必提十万铁骑,叩关问罪!宣府、蓟镇亦有类似警讯。把秃孛罗似已知晓……京城变故。”
“其二,江南奏报。李三才、陆文昭联名上奏,虽弹压了漕工暴动、白莲教围攻,然江南士林、商界,暗流汹涌。顾宪成下狱,汪文言被抄,已引起东南官绅极大恐慌与不满。近日,南京国子监、东林书院等处,有生员串联,欲联名上书,为顾宪成鸣冤,并攻讦李三才‘滥用钦命,屠戮士绅,败坏江南’。漕运虽通,然效率大减,粮船多有延误。沿海港口严查,商旅怨声载道,与官兵冲突时有发生。俞大猷、戚继光水师巡弋外海,与不明船队小规模冲突不断,耗费钱粮,将士疲惫。李三才言,江南之势,如蓄洪之堤,看似稳固,实则暗涌潜生,一触即溃。若朝廷不能速定大计,明确方略,安抚人心,恐生大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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