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过泥泞的官道,溅起的浑黄浆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。
连日的急行军,让叶冰裳和她身后那队由影卫和神捕司精英组成的队伍,都显得风尘仆仆,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疲惫与肃杀。
然而,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岗,望见远处那座被洪水围困的孤城——潭州时,身体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、来自心灵的寒意所取代。
放眼望去,城外的平原已化作一片望不到边的泽国。曾经的良田、村庄,此刻都浸泡在浑浊的洪水之下,只剩下一些屋顶和树梢,如同绝望者伸出的手臂,在水面上无力地挣扎。
空气中,弥漫着水汽、霉变和尸体腐烂后混合在一起的、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。无数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灾民,像一群被惊扰的蚂蚁,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城外地势稍高处的坡地上。他们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——破布、烂席、树枝——搭建起简陋得可怜的窝棚,蜷缩在里面,躲避着阴冷潮湿的江风。
哭声、呻吟声、孩童虚弱的啼哭声,与远处浑浊水流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,汇成一首属于人间地狱的悲歌。
眼前的一切,比奏报上的文字惨烈百倍。队伍中,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影卫,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。
叶冰裳勒住缰绳,身后的队伍随之停下。她那张因为连日奔波而略显苍白的脸上,没有任何表情,但一双清冷的眼眸,却仿佛要将这满目疮痍的景象,一刀一刀地刻进自己的骨头里。
这就是他一手造成的“盛景”。
然而,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绝望之中,一幕极其诡异的景象,如同一根毒刺,扎进了叶冰裳的眼睛。
在通往潭州城门的主道上,数以千计的灾民,竟然排成了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。他们虽然个个面带菜色,神情麻木,但队伍却井然有序,没有人争抢,没有人喧哗。队伍的最前端,是一排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粥棚,十几口大锅热气腾腾,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味。
粥棚之上,一面巨大的杏黄色旗帜迎风招展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——
奇珍阁善堂。
叶冰裳的心,猛地一沉。
她最担心的事,还是发生了。在她这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抵达之前,她那位“心怀苍生”的夫君,早已用金钱和粮食,将这里变成了他的地盘。
这里的秩序,不属于大乾朝廷,而是属于蓝慕云。
“统领,我们……”一名副手策马靠前,刚想请示,声音却戛然而止。
因为就在此时,城门方向,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快步迎来。为首的,是一名身穿奇珍阁高级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。他面容普通,但步履沉稳,气质干练,一双眼睛里透着精明,却又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所掩盖。
他身后跟着的,竟是潭州知府和一众本地官吏。那些本该出来迎接朝廷钦差的父母官们,此刻却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位奇珍阁管事身后,神态谦卑得近乎谄媚。
这一幕,比城外遍地的灾民,更让叶冰裳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。
那名管事来到叶冰裳的马前,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,声音清晰而沉稳。
“奇珍阁江南总号管事,钱四海,恭迎神捕司叶统领大驾光临。统领与各位大人一路辛苦了。”
他没有抬头,却仿佛对叶冰裳的身份和样貌了如指掌。
叶冰裳端坐马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她的目光越过钱四海,落在他身后那个满脸堆笑、不停用袖子擦汗的潭州知府身上。
潭州知府被她那冰冷的目光一扫,吓得一哆嗦,连忙上前一步,谄媚地笑道:“下官潭州知府李茂,不知叶统领驾到,有失远迎,还望统领恕罪,恕罪!”
“李大人,”叶冰裳终于开口,声音清冷,不带一丝温度,“本官的行踪,乃是机密。不知这位钱管事,是如何得知,并提前带着李大人在此‘恭候’的?”
李知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,支支吾吾半天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钱四海却微微一笑,接过了话头,语气依旧恭敬得无可挑剔:“回统领大人的话。我家主上临行前曾有交代,说夫人……哦不,是叶统领心系灾民,不日即将抵达江南。主上担心地方官吏怠慢,特意嘱咐我等,务必在此等候,为统领大人接风洗尘,好让您能尽快展开赈灾与查案事宜。”
他口中的“主上”和“夫人”,如同一根根看不见的钢针,狠狠扎在叶冰裳的心上。
蓝慕云!
他这是在用一种最温和、最体贴的方式,向她进行最嚣张、最赤裸的炫耀!
他在告诉她:你看,我的人,比你这个朝廷命官,更早地等在这里;这里的官员,听我的人的,更胜于听你的;这里的秩序,由我来建立;就连你接下来要住的地方,要吃的饭,都由我为你安排好。
你,叶冰裳,不过是来我为你搭建好的舞台上,唱一出你自以为是的“查案”大戏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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