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说着,已走向那面茶挑子,从素色旗袍的侧襟里取出几枚铜元,递给老者:“劳驾,两碗面茶,芝麻酱多些。”
“好嘞,您稍等!”老者麻利地应着,掀开保温的棉套,露出里面滚烫稠滑的糜子面糊,铜勺起落间,醇厚的香气四溢。
很快,两碗盛得满满的面茶递到手里。粗瓷碗烫手,表面一层深褐色的芝麻酱被细细撒上的芝麻盐点缀着。筱筱仙子递给楚风一碗,自己端着另一碗,就站在挑子旁背风处,浅浅啜了一口。
楚风学着她的样子,也顾不得烫,沿着碗边转着圈吸溜。咸香滚烫的糊糊混着芝麻酱浓郁的香气瞬间充盈口腔,一路暖到胃里,方才在海边沾染的寒意和心头的沉重,仿佛真的被这朴素的热量驱散了不少。
“好吃!”他满足地叹息,嘴角沾了点芝麻酱。
筱筱仙子看着他,没再伸手替他擦,只是眼里笑意深了些。“慢些吃。吃完了,我们去陆家附近转转。”她压低声音,“方才我感应到,陆家宅邸上空的气息……有些微妙的波动,不似寻常。辛夷已经回去,命运的线头开始重新交织了。我们这‘人间烟火’的功课,正好也该做到那边去了。”
楚风闻言,立刻敛了嬉笑,点点头,加快速度对付碗里的面茶,却又因为太烫而龇牙咧嘴。
筱筱仙子不再多言,安静地喝完自己那一碗,将空碗轻轻放回挑子旁的木板上。冬日的阳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淡金色,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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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三五年秋,空袭警报撕裂了北平的天空。
辛夷正在老屋整理旧物,尖锐的汽笛声如恶兽咆哮而至,紧接着是地动山摇的巨响与玻璃的迸裂声。她下意识缩向墙角,砖石灰土簌簌落下,迷蒙了视线,也淹没了呼吸。世界在震颤、崩塌,死亡的阴影触手可及。
就在绝望攥紧心脏的刹那,房门被猛地撞开。一道穿着笔挺空军制服的身影逆着漫天烟尘冲了进来,如同劈开黑暗的锐光。
“辛夷!”
是陆芥安。他脸上沾着黑灰,眼神却亮得骇人。没有任何多余言语,他一把将她从瓦砾中拽起,用整个臂弯将她紧紧护在怀里,以身体为盾,冲向屋外摇摇欲坠的街道。爆炸的气浪在身后追袭,碎石溅起,他却将她护得严严实实,只有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顶。
一辆军用吉普在巷口嘶吼着引擎。他将她几乎是塞进车里,随即跃上驾驶座,车子如同离弦之箭,在布满瓦砾和惊慌人群的街道上险险穿行,直奔港口方向。
港口混乱如沸。他拉她下车,语速快得不容打断:“那边有防空洞,跟紧人群进去!记住,无论如何,照顾好自己!”
辛夷的手死死揪住他染了尘土的衣角,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你去哪儿?!芥安,你别走……”
他停下脚步,双手用力捧住她的脸,迫使她看着自己。他的眸光炙热如焚,里面翻涌着太多她来不及读懂的情绪——决绝、不舍,还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。
“听着,我的命或许不值什么,但你不能有事。”他拇指擦过她脸上的灰土和泪痕,一字一句,砸进她心里,“你安好,我才能安心。明白吗?”
“答应我!”泪水汹涌而出,她几乎是哀求,“答应我,你一定要回来!我等你,我永远等你!”
陆芥安喉结滚动,猛地从贴近心口的衣袋里掏出那方丝绢——她绣的海棠与青鸟,边缘已有些磨损,却依旧干净。他紧紧攥了一下,又塞回她手中,指尖灼烫。“有它在,我死不了。”他扯出一个惯有的、带着点痞气的笑,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深处是无尽的郑重。
防空洞厚重的大门正在关闭,人群涌入的喧哗如潮水。在最后一线天光即将被隔绝的刹那,他猛地低头,吻住了她。这个吻毫无章法,带着硝烟味、铁锈味和他唇间破皮的血腥味,急切、深入、缠绵,仿佛要将所有的眷恋与承诺都烙印在她灵魂深处。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廓,留下最后一句轻若叹息却重如誓言的轻语:
“等我回来。”
大门轰然闭合,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。辛夷贴着冰冷铁门滑坐在地,手里死死攥着那方丝绢,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。方才惊鸿一瞥,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上正式的空军军装,挺拔如松,俊朗得让周遭的废墟都成了陪衬,好看得……让人心尖发疼。为何不能多看片刻?为何离别总是如此仓促,连他完整的模样都来不及刻入眼底?
空袭后的北平,伤口狰狞。辛夷四处奔走打听,消息零星而残酷:他所在的飞行中队,奉命紧急调往淞沪前线,那片天空已成绞肉机,凶多吉少。她开始吃素,日日焚香祈祷,对着任何一尊听说过的神佛菩萨叩拜,愿折损自己的寿数,换他毫发无伤。
两个月的煎熬,如同在地狱边缘行走。当陆芥安真的被担架抬回来时,辛夷几乎认不出他。绷带裹住了大半张脸,军装破损,血迹斑斑。人们低声传颂着他的战绩:一次任务中击落三架敌机,返航时却遭敌机埋伏,座机中弹起火,他坚持驾机脱离战区后坠毁。搜救队找到他时,他昏迷不醒,一只手却死死捂在胸前——那里,贴身的口袋里,是那方已被鲜血浸透大半的丝绢。医生说,脑部遭受重创,能活着已是奇迹,情况极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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