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行已努力想扯出个笑容来应和他,嘴角弯了弯,却没成功。
一滴温热的泪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,正掉落在薛稷苍白消瘦的脸上。
薛稷吃力地抬起手,替他拭去那泪痕,
“其实我什么都不怕……”
他喘了口气,声音几乎只剩气音,
“只怕留你一个人……孤单。”
周行已摇头,好像这样就能甩开那即将到来的永别。
他脱去外袍,躺到榻上,小心翼翼地将薛稷冰凉的身体揽入怀中,紧紧抱住。
“先生你知道的……你都知道的……”
他把脸埋进薛稷的颈窝,声音哑得厉害,
“你舍不得我孤单的,对不对?所以……别离开我……求你……”
薛稷心口一阵绞痛,让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,一缕鲜红的血丝自唇角缓缓渗了出来。
周行已立刻用手去擦,可那刺目的红却越擦越多。
薛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回握住周行已手。
到了这一刻,他终于也落下泪来。
看到薛稷的眼泪,周行已像是被烫到一般,清醒了过来。
他停止了所有无望的哀求和擦拭。
方才怎么挤也挤不出来的那个笑容,
此刻重新浮现在他脸上。
尽管薛稷看得很清楚,那笑里带着无尽心酸。
“先生……”
周行已声音出奇地平静下来,甚至带着一点温柔的哄慰,
“我没事的,别担心。我不怕孤独……真的……”
薛稷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,变暗,直到彻底失去光明。
周行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,但他没有说破,只是将人更紧。
他不再祈求先生留下。
当真正的终点来临,他唯一的愿望——
是希望他的先生能毫无挂碍地离去,不再有丝毫痛苦。
薛稷的意识也将彻底消散,他多想最后再叮嘱一句:
周行已,不准为我做傻事,你还年轻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一定要好好活着……
大雍的臣民都需要你……
可话到了嘴边,又尽数咽了回去。
如果他的离去注定会让周行已痛苦不堪,而自己已无法再陪伴在他身边。
那么,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什么呢?
最终,千言万语只凝成最后一点气力。
化作贴在周行已耳畔极轻,却用尽了全部深情的几句:
“周行已……遇见你,我真的很高兴,我爱你……”
周行已的泪水瞬间决堤,与薛稷冰凉的泪混合在一起,灼烧着他的灵魂。
他只能哽咽着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,
“我爱你,先生……我爱你……”
“我也……很高兴……”
烛火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蜡油。
轻轻跳动了一下,彻底熄灭了。
……
首辅大人离世的消息,并没有被永昌帝宣扬开。
但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,宋来真等人更是哭得撕心裂肺,直说天道不公。
但周行已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?
依旧准时上朝、下朝,批阅奏章,关切地询问各州县的民生疾苦。
仿佛一切如常。
然而,知子莫若母。
太后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。
不再有悲喜。
只像一簇沉默燃烧的火焰。
将所有残存的光和热,不留余地地投射在政务之上。
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,透支给大雍的百姓们。
太后心中绞痛,寻了机会与皇帝深谈。
但最终,她只能红着眼眶从殿内被人扶着走出。
她已经明白,自己的儿子心存死志。
所求的,不过是在追随那人而去之前,竭尽所能地让这个他们曾一同守护的天下变得更好一些。
一年后的某个清晨,朝会之上。
周行已正听着大臣奏报,忽觉喉间一阵腥甜,竟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大口鲜血。
满朝文武都骇然失色,惊呼声、慌乱脚步声在周行已耳边响起。
周行已却在一片惶然之中,感到一阵奇异的熟悉与……开怀。
病势如山崩般袭来。
但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安排。
周行已早已立下诏书,册立大皇子周简与俞念所出的幼子为皇太子。
那孩子是他与薛稷亲手教导出来的。
秉性仁厚,聪慧明理,足以担起这江山重担。
他将几件紧要后事交代于撒觉海刚等人,语气平静不像是即将离世之人。
最后时刻,他屏退左右。
独独召见了周甲。
周甲自五年前,就不再担任暗卫,而是负责陛下和首辅大人的安全。
周行已的气息已十分微弱,眼神却依旧清明,
“周甲,朕最后一道旨意……”
“朕不去皇陵,朕要与先生葬在一处。”
“此事只能拜托你了……”
这是他身为人君,最后的,也是唯一的一点私心。
薛稷离世后,他早就命人准备好了一副冰棺。
每个夜晚,就来到地宫,躺在薛稷身边。
现在,他终于能够长眠在自己爱人身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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