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。
不是那种真空般的绝对寂静,而是劫后余生、尘埃落定、连痛苦都变得麻木后的死寂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、臭氧烧灼后的焦糊味、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、类似金属锈蚀后又浸透了腐败油脂的怪异气息。那是高浓度灵能紊乱后残留的“信息熵”味道,普通人嗅到一丝就会头痛欲裂。
林轩站在废墟中央。
脚下的地面不再是角斗场那经过特殊强化的合金板材,而是粗糙、破碎、混杂着晶矿碎屑和冷却岩浆的矿站地面。巨大的、不规则的裂缝如同干涸河床般纵横交错,深不见底,偶尔还有暗红色的地热光芒从深处渗出,映照着这片区域的惨状。远处,原本高耸的矿石精炼塔只剩下一截扭曲的基座,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头;输送管道像被扯断的肠子般垂落、断裂,泄漏的惰性气体发出嘶嘶的悲鸣。
无尽回廊……那介于虚实之间、由古老灵能技术与集体潜意识投影共同构筑的诡异战场,已然彻底消散。就像一场过于逼真、过于惨烈的噩梦,醒来后只留下满目疮痍的现实,和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、冰冷却清晰的记忆。
他重新出现在了破碎的矿站之中。这里,是“清道夫”计划预设的最终猎场,也是霍东山、陈玄他们拼死为他争取到的、脱离角斗场主控区域的“缝隙”。
目光所及,皆是凋零。
霍东山倒在距离他三十米外的一处半坍塌的合金掩体后面。这个豪迈粗犷、总喜欢拍着他肩膀喊“林小子”的汉子,此刻半个身子都被一种粘稠的、仿佛活物的暗绿色能量腐蚀液覆盖,那液体仍在缓慢地蠕动、渗透,与他体表自动激发的护体罡气发生着无声而残酷的消磨。他的巨斧断成两截,一截握在手里,另一截飞到了十几米外,插在乱石中。霍东山双目圆睁,望着矿站残缺顶棚外那片被烟雾和能量屏障扭曲的星空,胸口没有丝毫起伏,只有那暗绿色腐蚀液侵蚀罡气时发出的、细微的“滋滋”声,证明着某种最后的抵抗或许仍在继续。
生死未卜。但那股磅礴的生命气血,已然微弱如风中之烛。
陈玄的情况更糟。这位心思缜密、擅长符阵与牵制的盟友,直接倒在林轩身前不到十步的地方。他背对着林轩,面向着矿站入口的方向,单膝跪地,身体却僵硬地前倾,全靠手中那柄已经遍布裂纹、灵气尽失的青钢剑支撑着,才没有完全倒下。他的道袍几乎被鲜血浸透,不是一处伤口,而是密密麻麻、深浅不一的穿透伤,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钢针风暴席卷过。最致命的一道伤口在左胸,没有流血,只有一个边缘焦黑、食指粗细的贯穿洞,洞口的血肉呈现出诡异的晶体化。他的头低垂着,长发散乱,遮住了面容,气息已近乎虚无。
重伤。灵魂波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,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。
除了他们,视野内再也看不到其他还能站立的身影。只有散落各处的破碎武器、染血的衣物碎片、以及一些已经失去活性、正在缓缓消融或腐朽的怪异造物——那是“天神基因”清洗部队留下的痕迹。更远处,似乎还有一些残缺不全的躯体,被掩埋在瓦砾之下,已无法分辨身份。
盟友凋零。为了掩护他斩断链接、承受反噬、最终拖着他从无尽回廊的崩塌中挣脱,他们几乎付出了所有。
林轩站在原地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。
没有立刻冲上去施救,也没有发出悲怆的怒吼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悲痛,没有愤怒,没有焦急,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但这平静,与过去截然不同。
过去的漠然,是神骸侵蚀带来的、对万物存在的疏离与终结倾向。是站在更高处,俯瞰蝼蚁挣扎的冰冷。
而此刻的平静,是一种沉淀。是经历过信仰链接的斩断、承受过反噬风暴的冲刷、窥见过“外部端口”冰冷本质、甚至无意识吸收了那些混乱信息碎片之后,一种更加复杂、更加内敛、也更加危险的认知重构。
他看到了“线”。
不是内景中那些代表链接的、清晰的“线”,而是现实世界中,更加隐晦、更加无处不在的“轨迹”与“流向”。
他看到矿站废墟中残留的灵能乱流,正遵循着某种受损的“法则惯性”缓缓平复;看到霍东山身上那暗绿色腐蚀液中蕴含的、阴毒而有序的生物能量编码,正试图突破生命本身的防御逻辑;看到陈玄胸前那晶体化伤口边缘,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、非本星域常见的能量谐振特征;看到空气中飘散的尘埃,其落点似乎受到远处仍未完全停歇的、细微空间褶皱的微弱影响……
世界在他眼中,不再是单纯的物质与能量的集合,而是一张巨大、繁复、层层嵌套的“网络”或“图谱”。万物皆有其“位置”,皆受其“规则”,皆在“流动”。而他自身,就像这张网上一个刚刚经历了剧烈震颤、尚未完全稳定的“节点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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