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微亮,金銮殿内的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猪油。
百官的朝服已经湿透了,不是热的,是急出来的。
自打昨夜九处铜钟无风自鸣,整个京城就没一个人能睡得安稳。
那声音不像丧钟,倒像是某种巨兽苏醒前的哈欠,震得人心头发慌。
礼部尚书顾大人跪在最前头,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的频率一翘一翘:“陛下!此乃天降神迹,地母显灵啊!老臣恳请速立‘地母庙’,塑金身,享万民香火,方能保我大衍国祚绵长!”
“迂腐!”一名钦天监的术士仗着近日异象频发,胆子也肥了不少,竟直接抢白,“地脉乃灵物,岂是泥胎木塑能困住的?依臣之见,当选拔童男童女为‘守脉使’,世代供奉,以灵气养灵气!”
“放屁!都是放屁!”宗人府的老王爷把拐杖顿得咚咚响,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,“那是祖宗的基业!既然它不安分,就该重启血祭!杀几个死囚算什么?只要能镇住这邪祟,便是杀光大牢也值得!”
争吵声瞬间炸开了锅,平日里斯文扫地的朝堂此刻简直成了菜市口。
每个人都涨红了脸,试图用嗓门压过对方。
与其说是为了江山社稷,不如说他们都在害怕——那个看不见摸不着、却能随时掀翻棋盘的庞然大物,究竟该归谁管?
谁又能借着这股“神力”,在朝中再进一步?
凤玄凌端坐在龙椅之上,冕旒后的双眼半阖,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扶手。
他没说话,也没叫停,只是冷眼看着底下这群被贪欲和恐惧支配的人。
就在争论快要演变成斗殴时,殿门处传来一阵轻缓却笃定的脚步声。
那是软底绣鞋踩在金砖上的声音,不重,却奇迹般地压住了满殿喧哗。
慕云歌一身素净宫装,未施粉黛,手里只捧着一卷半旧的书册。
她目不斜视,径直走到御阶之下,甚至没行跪拜大礼,只是微微欠身。
凤玄凌叩击扶手的动作停了。
他微微前倾,声音不大,却透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:“吵够了?既然诸位爱卿各有高见,不如问一声——它想要什么?”
满殿死寂。
顾尚书张了张嘴,那句“微臣惶恐”卡在喉咙里,硬是没敢吐出来。
问它?
怎么问?
那可是地底下趴了几千年的东西,谁敢真去问它想要什么?
万一它想要的是这满朝文武的命呢?
慕云歌转身,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,最后将手中的书册递给了一旁的青黛。
“这是青黛姑娘连夜整理的《地脉纪闻》第三卷。”她的声音清冷,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,“念。”
青黛深吸一口气,展开书卷。
她只是个侍女,此刻面对满朝朱紫贵胄,手却稳得连抖都没抖一下。
“地脉非神,亦非妖。它若婴孩,善恶未分。过度回应将导致依赖,依赖催生操控,操控终成奴役。”青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,“我们教会它哭,不是为了造一尊高高在上的神,而是为了不让它变成另一个贪婪索取的‘我们’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是巴掌,狠狠抽在那些刚才还在叫嚣着立庙、血祭的人脸上。
慕云歌从袖中取出一支朱笔,在那书卷末尾重重落下几个字,随后扬手一掷。
书卷精准地落在顾尚书面前。
上面只有一行批注,墨迹淋漓:准。
设‘地脉察司’,专司观察与记录,禁一切祭祀与祈愿。
“谁敢给它立庙,我就拆谁的祖坟。”慕云歌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冷笑,“谁敢再提血祭,本宫就让他自己下去给地脉当点心。听懂了吗?”
没人敢说话。
在场的都是人精,谁都看得出来,这位摄政王妃是真的敢杀人。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僵局。
一名信使满身尘土,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:“报——西疆急报!萧大将军亲笔!”
凤玄凌抬手,太监总管立刻呈上密信。
信纸带着大漠特有的干燥气息,凤玄凌展开一看,眉头瞬间锁死,随即又缓缓松开,眼神变得古怪起来。
他将信递给慕云歌。
信上只有寥寥数语,却字字惊雷:西疆沙漠一夜之间涌出绿洲,形状酷似王妃侧脸。
夜深风起,沙丘低吟,声如人语:“娘……亲……在……哪……”
萧振威的字迹在末尾显得格外潦草,显然写信时内心极度震荡:它不再模仿言语,开始创造形象。
请示是否干预?
慕云歌看着那封信,指尖轻轻摩挲着“娘亲”二字。
她没说话,只是走到殿内的长明灯前,将信纸凑近火苗。
火焰吞噬了纸张,也吞噬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又心酸的消息。
“顺其自然。”她只回了这四个字。
退朝后,谢刃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。
这几日他巡查各地,整个人瘦了一圈,眼底全是红血丝,身上的黑甲却擦得锃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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