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溪镇的黄昏来得特别早。楚无涯抱着熟睡的楚小银站在私塾院中,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小饿不安地绕着他脚边转圈,时不时对着屋檐下那些风铃低吼。
第七枚了。楚无涯轻声道。这是今天发现的第七枚裂开的风铃,每枚风铃里都藏着一颗蓄势待发的银线种子。整个青溪镇仿佛变成了一座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。
楚先生!李婶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,镇北王寡妇家的娃娃也......也变成银人了!
楚无涯心头一沉。这是三天来第十七个被种子寄生的人。与之前的学徒不同,这些新感染者没有攻击性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日常动作,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。
带我去看看。
王寡妇家院外围满了镇民,个个面带恐惧。透过窗纸,楚无涯看到那个七岁男童正坐在桌前,用银线构成的手指机械地临摹字帖。每写一个字,桌面上就多一道焦黑的刻痕。
今早还好好的,王寡妇哭诉,午睡起来就......
楚小银在楚无涯怀中扭动起来,银色的眸子紧盯着窗内的男童,小脸皱成一团。泡泡从嘴边溢出,组成破碎的画面:无数文明消亡时的哀嚎、被银线吞噬的不甘、以及......对存在过的执念。
我明白了。楚无涯轻声道,这些种子要的不是毁灭,而是......被记住。
他推开院门,在镇民惊恐的目光中走到男童对面坐下。小饿警惕地守在门口,毛发倒竖。
你来自哪个时代?楚无涯平静地问。
男童机械书写的动作顿了顿,银线构成的面孔扭曲,发出混杂着童声与古老回音的回答:星历......七万四千纪......耀光文明......
耀光文明,楚无涯点头,我记得。你们发明了光帆飞船,曾用整个恒星系的能量谱写宇宙交响诗。
男童的银线身躯剧烈震颤:你......知道我们?
我知道所有被银线吞噬的文明。楚无涯指尖凝聚灵力,在空中勾勒出耀光文明的星图,因为我也曾是其中之一。
这是谎言,却是必要的谎言。十万次轮回赋予他的记忆洪流中,确实沉睡着无数文明的碎片。
男童的银线开始软化,逐渐显露出原本的容貌。那是个额头有晶状凸起的异族男孩,眼中蓄满银色泪水:我们......不想被遗忘......
那就不要通过寄生来被记住。楚无涯伸手按在男孩额头,让我来为你们谱写安魂曲。
他闭上眼,调动十万世轮回积累的全部记忆。私塾院中那架荒废多年的古琴无风自鸣,琴音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符文,流淌过青溪镇每寸土地。
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被寄生的人们陆续走出家门,银线躯壳在琴音中融化,显露出各自文明的本来样貌:有水晶骨架的星海旅人,有植物脉络的森林之子,有机械与血肉融合的钢铁族群......
他们随着琴音起舞,跳起本民族的祭祀之舞,唱起湮灭已久的史诗。整个青溪镇变成了文明记忆的展览馆。
楚小银从楚无涯怀中飘起,银发如星河般闪耀。他张开小嘴,这次发出的不是单词,而是一首跨越维度的歌谣。每个音符落下,就有一个文明虚影含笑消散,化作金光融入地底。
这是......李婶搀扶着王寡妇,泪流满面。
送行。楚无涯脸色苍白如纸,弹琴的手指渗出鲜血,送这些迷失的灵魂往生。
当最后一个文明虚影消散时,青溪镇下起了金色的雨。雨滴所到之处,银线种子纷纷发芽开花,绽放出转瞬即逝的极光。
楚小银从空中跌落,被小饿稳稳接住。婴儿疲惫地打了个哈欠,小手紧紧抓住暗银小兽的毛发。
结束了吗?李婶怯生生地问。
楚无涯尚未回答,镇外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。南麓山方向,一道银光冲天而起,在空中凝聚成遮天蔽日的巨树虚影——比之前那棵育灵树庞大千倍!
巨树的每片叶子都是一个挣扎的文明虚影,每根枝条都缠绕着哀嚎的银线。树冠顶端,浮现出楚无涯在星河宫殿见过的那个婴儿面孔,此刻却扭曲如恶魔。
很精彩的表演,巨树发出震荡灵魂的声音,但安魂曲......唱得太早了。
楚小银突然放声大哭,泡泡中浮现出骇人景象:巨树正在吸收所有被净化的文明残念,准备强行降临!
楚无涯单膝跪地,油纸伞裂开无数细纹。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——净化种子产生的能量,反而成了巨树成长的养料!
小饿!带楚小银走!他厉声喝道,去黑石寨找周小凡!
暗银小兽叼起婴儿,犹豫地看他一眼,最终化作流光射向北方。楚无涯则转身面向巨树,裂开的油纸伞在手中重组成一柄残剑。
看来,他抹去嘴角血迹,摆烂的日子彻底结束了。
巨树的枝条如天罚之枪般刺下!楚无涯迎剑而上,身后是整个青溪镇百姓的惊呼。
这一次,他不再为生存而战。
而是为那些刚刚安息的文明之魂而战。
为那个爱吐泡泡的小家伙而战。
为烟火人间里,每一个值得珍惜的平凡朝夕而战。
剑光与银光碰撞的瞬间,楚无涯想起了第十万次轮回开始时的自己。那时的他以为,摆烂是最终的解脱。
现在他才明白,真正的摆烂,是认清生活真相后,依然选择热爱。
哪怕热爱的方式,是向灭世巨树挥出一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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