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娘。”他轻声说,“师父欠了条命,债主找上门了。我该不该还?”
苏晴看着他,看了很久。然后伸手,摸了摸他的头。很轻,像摸小狗。
她比划:债是债,命是命。你师父的债,不该你还。但你要还,我不拦。只是记住,还债的方法有很多,不一定非要拼命。
“比如?”
苏晴笑,指指韭菜花,又指指自己。意思是:比如,种花,陪人。
林凡懂了。他提起刀,拔刀出鞘。刀身乌黑,刃口一线雪亮,照见他自己的眼。眼里有犹豫,有挣扎,最后沉淀成一片静。
“刀给我,是让我防身,不是让我杀人。”他收刀入鞘,“师娘,我出门一趟。很快回来。”
“去哪?”李婶追出来。
“北冥海。”林凡把刀背好,“还债。”
“你疯了?那是归墟边上!去了就回不来了!”
“回得来。”林凡回头,笑了笑,“师父教过我,归墟边上种韭菜,长得特别好。我去摘点,回来给师娘包饺子。”
他走了,背影在巷口拐弯,不见了。李婶跺脚,回屋找苏晴:“姑娘,你劝劝他!那孩子轴,就听你的!”
苏晴摇头,继续拨弄花瓣。阳光西斜,照在第七朵金花上,花心里的影子,翻了个身。
好像做了个好梦。
去北冥海没有车。林凡坐驴车到江城,换马车到北海,再雇船出海。船夫是个独眼老头,听说要去归墟,头摇成拨浪鼓:“不去不去,那地方邪性,去了的都没回来。”
林凡掏出玉佩:“这个够吗?”
老头独眼一亮,抓过去摩挲:“羊脂玉!小子,你哪来的?”
“祖传的。”
“祖传的也舍得?”老头掂量玉佩,“这可是好东西,能换十条船。”
“那就换。”林凡说,“送我到归墟边上,玉佩归你。”
老头眯起独眼,打量他,又打量他背上的刀。“小子,你不是去寻死吧?”
“是去还债。”
“还债?”老头嗤笑,“归墟那地方,只进不出。债主在那儿等你?怕是等你喂鱼。”
“也许。”林凡看向海面。天是灰的,海是黑的,交界处模糊成一片混沌。那是归墟的方向,万物终结之地,连光都逃不掉。
老头最终接了玉佩,船开了。是无帆无桨的骨舟,靠老头吹哨子驱动——哨子是人骨磨的,吹起来像鬼哭。舟行海上,无声无息,像在滑行。
三天三夜,海天一色。第四天黎明,前方出现一线光。不是日光,是灰蒙蒙的、死气沉沉的光,从海底透上来,照得海水像浓汤。
“到了。”老头指指前方,“归墟边缘。再往前,骨舟也进不去了。”
林凡望去。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旋涡,海水在往里流,流到中心就消失了,连个响都没有。旋涡边缘,隐约有座岛,岛上孤零零立着间茅屋。
“赵无眠就住那儿?”林凡问。
“住三百年了。”老头压低声音,“等一个人。我说小子,你要还的债,该不会就是…”
“是我师父欠的。”林凡解下刀,握在手里,“老丈,在这等我。若日落我不回,你就走。玉佩归你,船也归你。”
“你真要去?”老头拽他,“那赵无眠是个疯子!三百年不吃不喝,就坐在那儿等人!你去就是送死!”
“债总是要还的。”林凡笑笑,纵身一跃,踏水而行。刀在手中,人在水上,几步就到了岛边。
岛上全是白骨。人骨,兽骨,鱼骨,层层叠叠,铺成路。路尽头是茅屋,门开着,里面坐着个人。
穿白衣,披长发,面朝归墟,背对人间。林凡走近了才看清,那不是坐着,是跪着。膝盖陷入白骨,生根似的。
“赵无眠?”林凡在门外三丈处停步。
那人缓缓转身。脸是年轻的,二十出头模样,眉清目秀。但眼睛是空的,像两口枯井,看久了能把人吸进去。
“楚无涯的徒弟?”声音很轻,像风穿过骨缝。
“是。”
“他死了?”
“死了。”
赵无眠沉默。很久,久到林凡以为他化了石,他才开口:“怎么死的?”
“为救人,散了魂。”
“救谁?”
“他妻子。”
赵无眠又沉默。这次更久,久到归墟的旋涡都慢了几分。然后他笑了,笑声像骨头在摩擦。
“好,好。他为救妻子死了,那我妻子呢?谁救?”
林凡握紧刀柄:“你妻子…”
“死在楚无涯手里。”赵无眠打断他,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,“三百年前,归乡世界。楚无涯写崩了天道,天罚降世。我妻子怀胎七月,被天雷击中,一尸两命。我跪了三天三夜,求他改剧情,他不改。他说,剧情已定,改不了。”
他站起来,膝盖从白骨中拔出,带出碎屑。“所以我等。等他来,等他给我个交代。现在他死了,交代没了。你说,这笔债,怎么还?”
林凡深吸口气:“父债子偿。我师父欠的,我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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