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,是无声的潮水。
它淹没了殿宇,淹没了宫阙,也淹没了李令月那颗,刚刚经历过一场自我审判与放逐的,疲惫不堪的心。
三问已毕,心鬼已斩。
那句决绝的“不悔”,如同在无边黑暗之中,落下的一枚冰冷的、沉重的锚,将她那艘在风雨飘摇中,几乎要倾覆的孤舟,死死地定在了原地。
她,不再迷茫。
也不再,恐惧。
心中,只剩下了一片,如同万年玄冰般的,绝对的……冷静。
然而,仅仅只是内心的斩断,还不够。
她需要一场仪式。
一场能让这满殿鬼神,让这片无情天地,都亲眼见证的,与过去彻底决裂的……仪式。
她缓缓地转过身,不再面对那面冰冷的铜鉴。
而是,朝着寝殿那厚重的、紧闭的殿门,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。
她的脚步,很轻,很稳。
赤足,踩在冰冷的地砖之上,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,如同一只游荡于深夜宫城的……幽魂。
“来人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在这死寂的殿宇之中,清晰地响起。
殿门之外,立刻传来了一阵,细碎而又惶恐的脚步声。
随即,一名一直守在门外,早已被这殿内诡异的寂静,折磨得心胆俱裂的小宫女,颤抖着声音,应道:
“殿……殿下……奴婢在……”
“掌灯。”
李令月的语气,平淡得不带一丝情感的波澜。
“随我,去尚衣库。”
尚衣库?
三更半夜,去那个地方做什么?
小宫女的心中,充满了疑惑与恐惧,但,她不敢问,更不敢违抗。
只能哆哆嗦嗦地,应了一声“是”,然后,手忙脚乱地点亮了一盏,六角宫灯。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。
厚重的殿门,被缓缓推开。
昏黄的、摇曳的灯光,撕开了殿内那浓稠如墨的黑暗,照亮了李令月那张,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。
小宫女,只看了一眼,便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,下意识地垂下了头,再也不敢多看分毫。
不知道,是不是自己的错觉。
她总觉得,眼前的这位皇太女殿下,和几个时辰之前,似乎……有哪里,不一样了。
那张脸,明明还是那张脸。
但,那双眼睛……
那双眼睛里,却仿佛再也看不到,任何属于活人的,温度。
只剩下一片,令人望而生畏的,深渊。
李令月,没有理会小宫女的惊恐。
她径直走出了寝殿,任由那深夜的、刺骨的寒风,吹拂着她单薄的素服,与那头如瀑般的长发。
东宫的尚衣库,位于一座偏僻的、早已鲜有人知的配殿之中。
那里存放的,大多是一些旧时的、不再时兴的,或者,是主人已经不再需要的……衣物。
与其说,是库房。
倒不如说,是一座被时光所遗忘的……衣冠冢。
一路上,寂静无声。
只有那盏六角宫灯,在寒风中不断地摇曳着,将主仆二人的身影,在地面上拉扯出两道,忽长忽短,忽明忽暗的、诡异的影子。
终于,那座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偏殿,出现在了眼前。
一股混合着灰尘、樟脑,以及……腐朽时光的沉闷气息,扑面而来。
小宫女上前,用钥匙打开了那把,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锁。
随着“嘎吱”一声,令人牙酸的声响,那扇沉重的木门,被缓缓推开。
无数的尘埃,在昏黄的灯光下,如同活过来一般,纷纷扬扬地,飞舞起来。
李令月,迈步走了进去。
库房内,一排排高大的木架,顶天立地。
木架之上,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个个,贴着明黄色封条的,紫檀木箱。
那些封条上的字迹,早已变得模糊不清。
整个空间,都弥漫着一种,属于“过去”的,死亡气息。
“殿下……您……您要找什么?”
小宫女跟在身后,举着宫灯,声音里充满了,无法抑制的恐惧。
她总觉得,这地方阴森得可怕。
那些木箱里,锁着的仿佛不是什么旧衣物,而是一个个不愿散去的……亡魂。
李令月,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凭借着,一段早已模糊的、属于童年时的记忆,在那一排排的木架之间,缓缓穿行。
终于,在一个最深、最不起眼的角落里,她,停下了脚步。
她的目光,落在了最顶层的那只,早已被厚厚的蛛网,所覆盖的木箱之上。
那只木箱与其他的箱子,并无不同。
唯独,那张贴在上面的封条,却依旧崭新如初,仿佛不曾沾染过一丝一毫的,岁月尘埃。
封条上,没有写任何字。
只用朱砂,画着一个,繁复而又诡异的……凤凰图腾。
“把它,取下来。”
李令月抬起手,指着那只箱子,声音依旧平淡。
“殿……殿下……那……那太高了……”
小宫女面露难色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