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星港第七层贸易区,人造阳光刚调至清晨模式。
二十二岁的卡兰·晨星站在调解室单向玻璃后,看着里面那个通体紫晶、触须狂舞的塔瑞克商人——对方正用四只发声腺同时咆哮,翻译器里溢出的词汇已从“商业欺诈”升级到“文明侮辱”。
“代理舰长。”副官米拉的声音从耳麦传来,带着熬夜后的沙哑,“塔瑞克人坚持要见‘真正的话事人’。他说您的肩章上只有一颗星,不够资格。”
卡兰没应声,只是抬手轻触胸前那枚银灰色吊坠——半个掌心大小,表面流淌着仿佛活物的暗纹。这是陈夜与林静留给他的三件遗物之一,也是他站在这里的全部底气。
虽然那底气薄得像晨曦港外区的雾。
“告诉洛维奇先生,”卡兰推门走进调解室,声音平静得让塔瑞克商人的触须都僵了一瞬,“按照《跨文明贸易公约》第十七条,标的物价值超过五亿星币的纠纷,必须由星港现任最高军事代表受理。而今天晨曦号轮值驻港。”
他走到金属长桌另一端坐下,军靴轻叩地板。“我肩上这颗星,刚好够。”
调解进行了四十七分钟。
塔瑞克商人带来的“灵韵水晶”——一种能共振储存记忆的稀有矿物——在转运中裂了七道缝。承运方是隶属旧议会遗留体系的“秩序货运”,咬定是包装参数问题。塔瑞克人则指控对方故意损坏,索赔十亿,外加三次全频段公开道歉。
“这是对我们先祖记忆的亵渎!”洛维奇的紫晶躯体因激动泛起波纹,“水晶里存着我曾祖母临终歌谣!你们懂不懂什么叫‘情感遗产税’?”
卡兰听完了双方第五轮陈述,这才开口。
“秩序货运的包装参数,确实低于塔瑞克标准。”他调出数据板,在空中投射出对比图,“低于标准值百分之三点七——在常规运输中属于‘可接受误差’,但运输灵韵水晶?误差上限是百分之零点五。”
货运代表脸色变了。
“然而。”卡兰手指一划,画面切换至货物装载时的监控,“洛维奇先生,您的随行技师在装载后,擅自调整了货柜的惯性阻尼系数,理由是‘让水晶睡得更舒服’。”他顿了顿,“调整幅度,百分之十二。而您提交的索赔报告里,没提这件事。”
塔瑞克商人的触须垂了下来。
“所以我的裁定是——”卡兰站起身,“秩序货运因参数疏忽,承担百分之三十损失,赔偿三亿星币,并在货运内部频道发布致歉声明。塔瑞克方因未申报擅自改装,自行承担百分之七十损失。双方在二十四小时内签署和解协议,否则案件将移交星际仲裁庭,审理周期预计……至少十个月。”
调解室安静了五秒。
然后货运代表先伸出手:“接受。”
塔瑞克商人所有触须缓缓卷起——那是他们种族表示“无奈但同意”的姿态。“代理舰长,您比传闻中敏锐。”洛维奇的声音软了下来,“但我曾祖母的歌谣……”
“关于这个。”卡兰从随身包里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备用灵韵水晶——他自己的私藏品,“虽然容量小,但如果您不介意,我可以帮您把主水晶里尚未逸散的部分记忆,转存到这里。损失大约百分之十五,但总比全没了强。”
洛维奇的紫晶躯体亮了起来,那是惊喜的光泽。
半小时后,卡兰站在晨曦号舰桥的观察窗前,看着塔瑞克人的小型飞船滑入起航道。
“您又自己贴东西。”米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这个红发技术天才抱着数据板,眼下挂着黑眼圈,“那块备用水晶市价八千星币。您这个月薪水还剩多少?”
“够吃饭。”卡兰没回头,“货运那边呢?”
“骂骂咧咧,但赔款已经打过来了。他们怕的是仲裁庭——十个月的审理期,够他们丢几十个长期客户。”米拉走到他旁边,也望向窗外,“不过说真的,您为什么不直接甩给仲裁庭?这种纠纷本来就不该舰长管。”
卡兰沉默了片刻。
窗外,晨曦星港的全貌在缓缓旋转。七十八个分层区,超过三百个种族常驻,每日吞吐量相当于一个小型行星的月产值。七十年前陈夜与林静建立的平衡协议,让这里从战场废墟变成了宇宙最繁荣的中立港之一。
但玻璃上倒映的,不只是星港的灯光。
还有贸易区第三层新刷的涂鸦——“旧议会余孽滚出星港”;有上个月第四十七区发生的“纯血人类”和“融合后裔”的斗殴事件;有塔瑞克商人刚才那句“你们这些年轻继承者,根本不懂我们经历过什么”。
“因为仲裁庭只看条款。”卡兰轻声说,“但条款解决不了恨意。”
米拉还想说什么,但全舰广播响了。
“代理舰长,紧急通讯。”通讯官的声音绷得很紧,“来自‘回响深渊’前哨站——他们检测到大规模‘回响低语’爆发,强度是历史记录的三倍。已有两艘科研船失联。”
卡兰转身的瞬间,胸前的吊坠突然发烫。
不是错觉——金属表面那些暗纹此刻正泛起极淡的蓝光,如同沉睡已久的血脉突然搏动。与此同时,观察窗外的星空仿佛扭曲了一帧:某个遥远的方向,传来了只有他能感知的、类似千万人同时叹息的潮汐声。
“接过来。”卡兰走向指挥席,军靴踏地的节奏比平时快了半分,“通知所有部门,一小时内进入三级战备。让科学组把过去六个月所有‘回响低语’的数据调出来——我要知道,什么东西能突然让记忆的残响发狂。”
米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了看窗外那片似乎并无异常的星空。
“怎么了?”她小声问。
卡兰已经坐在指挥席上,手指划过控制台,晨曦号的主引擎开始发出低沉嗡鸣。他抬起头,年轻的面孔被屏幕冷光分割成明暗两半。
“暗流来了。”他说,“通知雷克老爷子——他等了七十年的‘代谢周期’,可能已经按响了门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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