园丁母舰内部没有走廊,没有舱室。
卡兰穿过气密门的瞬间,物理空间的概念就消失了。他悬浮在一片浩瀚的星图之中——但不是当前宇宙的星图,而是另一个宇宙临终前的定格画面:亿万星系像被吹熄的蜡烛,残留着黯淡的光痕,中央是一个巨大的、旋转的黑暗漩涡,那是热寂彻底完成后的“虚无之眼”。
而在星图中央,悬浮着一个由光点构成的人形轮廓。
哀歌。
它没有面孔,没有细节,只是最基本的“存在”概念。但卡兰能感觉到它在“注视”自己,那注视不是视觉,是理解——仿佛他的一生、他的选择、他此刻的每一个念头,都被瞬间阅读完毕。
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,不是语言,是纯粹的信息灌注:
“你携带的选择意志,总熵值为7.3×10^14情感单位。不足以扭转修剪协议。”
“你启动的可能性引擎,算力峰值可维持47标准分。之后你的意识结构将因可能性分支过载而崩解。”
“你前来对话,是基于‘情感价值高于存在效率’的错误假设。”
卡兰感到每个细胞都在这种存在面前颤抖。这不是恐惧,是渺小——就像一粒尘埃面对整个沙漠。但他握紧了手——掌心的小刀刀痕还在发烫,那是林静留下的、代表“疗愈”的工具。
“我不是来谈判的。”他开口,声音在这片空间里激不起回响,“我是来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
他抬起右手,荆棘戒指虽然已经分解,但它的印记还在。他调用那股力量——不是塔瑞克文明的全部记忆,而是一个记忆。
那个他在地核洪流中体验过的、塔瑞克初代矿工的记忆: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挖了三十年,退休那天把最美的水晶送给女儿。那一刻纯粹的喜悦,穿越了时间,至今仍在灵韵矿脉中回响。
记忆被投射成光幕,悬浮在哀歌面前。
哀歌的光点轮廓波动了一下。
“单一个体的积极情感样本。强度:微弱。持续性:短暂。对宇宙熵增趋势的影响:可忽略。”
“再看看这个。”卡兰又调用一个记忆——这次是他在新伊甸共鸣网络中感受到的,那个在清洗中失去孩子的融合者母亲。她抱着孩子的残破义体,哭了三天三夜,然后擦干眼泪,建立了地下医疗站,救了另外十七个孩子。
“痛苦催生的利他行为。效率低于直接修剪痛苦源。”
“那这个呢?”卡兰调出第三个——汉密尔顿将军在广播塔下,那滴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泪。那滴泪里包含了他对儿子的爱、对自身罪孽的恐惧、以及最后关头选择“保护”而非“修剪”的挣扎。
哀歌沉默了更长时间。
“矛盾情感的并存。会导致决策低效,增加系统内耗。”
“但也会产生这个。”卡兰向前“走”去——其实没有地面,他只是用意志移动,“你计算情感,拆分情感,评估情感的价值。但你有没有计算过,当所有情感都被修剪后,还剩下什么?”
他心念一动,可能性引擎的残余能量被激发。
星图开始变化。
无数可能性分支以视觉化的方式展开,像一棵光的巨树。每条分支都代表一种未来,大多数分支里,园丁的修剪成功了:
——分支A:新伊甸被完全修剪,四千万人成为情感空洞的温顺个体。他们高效工作,无冲突生活,文明稳定运行三千年。然后,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日子,整个殖民地集体停止活动。不是因为袭击,不是因资源耗尽,而是因为他们“找不到继续存在的理由”。没有痛苦,没有喜悦,没有爱恨,也就没有了“为什么而活”的答案。他们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,安静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,直到生命自然终结。
——分支B:园丁将修剪技术推广到全宇宙。所有文明都进入情感受限的“健康状态”。宇宙的熵增速度确实减缓了,热寂被推迟了数十亿年。但在那漫长的、平静的岁月里,再也没有新的艺术诞生,没有新的哲学思辨,没有文明会为了一首诗歌或一个理想而跨越星海。宇宙变成了一台精密但沉闷的钟表,滴答作响,走向一个毫无意外的终点。
——分支C:哀歌成功收集足够的情感能量,试图逆转自身宇宙的热寂。它确实短暂地“点亮”了几个已死的星系,但那些光没有温度,没有生命,只是物质的重新排列。因为它修剪掉的情感,正是让物质“活”起来的东西。它创造了一个精致的宇宙标本,但不是家园。
哀歌的光点剧烈波动。
“这些是……低概率分支。”
“是吗?”卡兰指向光树深处,“看看这个。”
他指向一条极其微弱、几乎看不见的分支。那是可能性引擎在超频运转时捕捉到的、概率低于0.0001%的未来:
在那个分支里,哀歌没有启动修剪协议。
它在维度间隙游荡时,遇到了另一个刚经历热寂的宇宙意识——那个意识没有绝望,而是将自己最后的力量化为一首歌,在虚无中吟唱,直到彻底消散。哀歌“听”到了那首歌,歌里没有后悔,没有愤怒,只有对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美好的温柔告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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