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底的清晨,寒意已染了初冬的凉,水缸沿结着层薄冰碴,指尖一碰就簌簌碎了。苏念棠往搪瓷盆里兑了点热水,混着井水,泡开昨晚换下的白大褂,搓衣板上很快泛起细密的泡沫。
卫生所的木门“吱呀”被推开,福山爷爷拄着拐杖进来,灰棉袄外头扎着根草绳,勒出一圈暖。“念棠丫头,给我瞧瞧这腿。”老人家在长条凳上坐下,卷高裤腿,红肿的膝盖露出来,泛着老寒腿特有的青紫色。
苏念棠擦干手蹲下身,指尖轻轻按了按:“又受了凉?我给您扎两针,再开包草药回去热敷。”她从消毒盒里取了银针,在酒精灯上燎得泛了热,针尖稳稳落进穴位。
“这天儿一冷就犯疼。”福山爷爷咂着嘴,忽然话锋一转,“听说劲洲那小子今儿回来?”
银针刺入的动作没停,苏念棠耳根却悄悄热了:“他说月底,也没定准哪天。”
“拖拉机的动静咱队里谁听不出来?”老爷子眯着眼笑,皱纹里都藏着打趣,“那小子开车稳当,换挡没半点儿顿挫,老把式们隔二里地都能辨出来。”
这话真没掺假。红星大队就一台“东方红-28”,全公社也凑不齐六台,每台发动机的声线都带着独有的“脾气”。陆劲洲开车时总把油门控制得匀匀的,旁人学不来。
送走福山爷爷,苏念棠瞥了眼墙上的月份牌——十月二十八,红铅笔圈的印子格外醒目。她犹豫了下,从空间里取了半斤五花肉,用干荷叶裹得严严实实塞进竹篮,又添了两斤白面。今儿不是集日,得说是托县城熟人捎的,才不惹眼。
刚锁上卫生所的门,远处就传来“突突突”的动静,低沉又熟悉,像鼓点敲在心上。苏念棠脚步顿了顿,随即加快了步子往家走——不能显得太急,她暗自叮嘱,可脚底板却不听使唤地越走越快,竹篮里的肉随着步伐轻轻晃。
拖拉机稳稳停在维修点门口,几个小伙子早围了上去,像盼着糖的娃。陆劲洲从驾驶座上跳下来,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,风纪扣依旧扣得一丝不苟,只是脸比走时黑了些,下颌线绷得更利落。
“陆哥!学到啥新本事了?”铁柱第一个冲上去,眼睛直往工具箱里瞟。
陆劲洲打开箱子,先拿出几本油印小册子:“农机维护手册,从站里抄的,有用。”又拎出个报纸包,层层打开,露出几枚泛着金属光的轴承,“县农机厂报废机器上拆的,还能用。”
他声音还是一贯的稳,目光却越过围着的人,飞快往家的方向扫了一眼,像在确认什么。
苏念棠走到院门口时,正撞见他提着帆布包往这边来。半个月不见,他好像又挺拔了些,军靴踩在土路上,步子迈得匀实。两人在老槐树下碰了正着,树叶子落了满地,踩上去沙沙响。
“回来了。”苏念棠先开了口,声音比预想中平静。
“嗯。”陆劲洲应了声,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,眉头微蹙,“瘦了。”
“天冷了,衣裳显空。”苏念棠伸手接过帆布包,沉甸甸的,指尖触到包底硬邦邦的东西,“进屋吧,烧了热水。”
屋里还是他走时的模样,却收拾得更利落了。炕上的被褥晒得蓬松,还带着阳光的暖;桌角玻璃瓶里插着几枝野菊花,花瓣半干了,却还留着明黄的色;窗台上的咸菜坛子,盖子擦得干干净净。那菊花是她前几天采草药时顺手摘的,想着添点生气。
陆劲洲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拿:两本《农村科技》杂志,封皮印着农机图案,是农机站内部传阅的;一包油纸裹的桃酥,油香透过纸渗出来;一小罐麦乳精,铁皮罐上印着“强化营养”的字——这可是稀罕物,得用工业券换。
最后是个蓝布小包,解开是块深蓝色的劳动布,摸着厚实挺括,攥在手里沉甸甸的。“耐磨。”陆劲洲说得简短,“你出诊要跑山路,做条裤子穿。”
苏念棠指尖蹭过布料,暖意从手心漫到心口。他总这样,话少得像挤牙膏,可该想到的都想到了——赤脚医生常要上山下田,裤子磨得快,劳动布最经穿。
“吃饭了吗?”她问。
“在站里吃过了。”陆劲洲说着,却看见苏念棠已经系上了围裙,伸手去拿面袋。
“再吃点,我擀面条。”
面团在案板上“砰砰”响,苏念棠手腕一压,擀面杖推得又快又匀,面片很快铺成薄薄一层,边缘齐整。陆劲洲没闲着,搬了小板凳坐在灶前,往灶膛里添柴火,火苗“噼啪”跳着,映得他侧脸暖融融的。
“编织小组分红发了。”苏念棠一边切面条一边说,刀起落得匀,“大家都高兴,李婶说要给闺女买搪瓷盆当嫁妆。”
“嗯,好事。”陆劲洲往灶里塞了根粗柴,火光映亮他眼底,“公社那边没说啥?”
“徐书记让总结经验,说以后可能要去公社讲。”苏念棠把切好的面条抖散,免得粘在一起,“对了,风车模型改好了,铁柱算过成本,两块八,想试着做能用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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