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六章 地火焚城
兴武元年五月二十一,寅时三刻。
南京城内,东城兵马司的巡夜卒王二狗抱着长枪,蜷在听瓮旁打盹。听瓮是口埋入地底丈余的大缸,瓮口蒙牛皮,用来监听地下动静——这是陛下亲自吩咐设的,满城摆了上百口。
王二狗迷迷糊糊间,忽然感觉脚下传来轻微震动。他一个激灵趴到瓮边,耳朵贴紧牛皮。
咚……咚……咚……
是刨土声,沉闷而有节奏,从东北方向传来,正在逼近。
“地老鼠!有地老鼠!”王二狗跳起来,抓起铜锣猛敲。刺耳的锣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。
几乎是同时,朝阳门内街传来爆炸声——不是火炮,是地下的闷响。青石板路面拱起、碎裂,烟尘冲天而起。紧接着,第二处、第三处……连续五处地面炸开,火焰从裂缝中喷涌而出。
李维是被爆炸声惊醒的。他披甲冲出乾清宫时,远处天空已被火光染红。
“陛下!清军挖地道进城了!”李若琏浑身烟尘冲来,“朝阳门内街、大中桥、常平仓附近都发现出口!约有数百清军精兵已杀出地道,正在纵火!”
“常平仓?”李维心头一紧——那里存着南京三分之一的军粮。
“倪元璐已带工部的人去救火,但火势太大……”李若琏咬牙,“神机营正在巷战,但清军分成数股,专挑狭窄街巷,我们的燧发铳施展不开。”
这就是地道战的毒辣之处——绕过城墙,直接在城市最脆弱的内脏里捅刀子。
“传令!”李维拔剑,“一、所有锦衣卫、五城兵马司兵丁,以坊为单位分割清剿,每条街巷都要封死。二、调五百京营去常平仓,粮食能抢多少抢多少,抢不走的……烧掉也不能留给清军。三、命王铁头水师分一半人上岸,从江边往城里打,把清军往城墙方向压!”
他顿了顿:“地道出口肯定还有人往外爬。李若琏,你带神机营去找主地道口,用火药灌进去炸塌它!”
“臣领旨!”
朝阳门内街已成人间炼狱。
从地道涌出的清军巴牙喇护军,个个身披双层重甲,手持长柄斧、重锤,在狭窄街巷里横冲直撞。匆忙集结的明军守备队多是新兵,面对这些百战精锐,往往一个照面就被劈开阵型。
“结阵!结阵!”一个把总嘶声大喊,带着三十余人用长枪结成枪林。
三个巴牙喇冲来,重斧横扫,枪杆断裂声如爆竹。斧刃劈开胸甲,血喷起丈余高。明军阵型瞬间崩溃。
就在此时,街角传来整齐的踏步声。
“神机营!避让!”
溃兵慌忙向两侧翻滚。巷口出现三排燧发铳手,李若琏站在最前,令旗挥下。
“第一排——放!”
白烟喷涌,弹丸在二十步距离上击穿重甲。冲在最前的五个巴牙喇如遭重锤,踉跄倒地。但后面的清军毫不畏死,踏着同伴尸体继续冲锋。
“第二排——放!”
“第三排——放!”
三段击的节奏精准如钟表。狭窄的巷道成了死亡走廊,燧发铳的弹幕将清军冲锋硬生生撕碎。但清军实在太多,倒下一批,地道里又涌出一批。
李若琏眼睛红了:“上火雷!”
神机营士兵取出拳头大小的陶罐——这是简易手雷,罐内装火药和铁片,引信只有三寸。点燃后投向巷道,爆炸声震耳欲聋,铁片四溅,清军惨叫着倒下。
但一个神机营士兵投雷时慢了半拍,引信在手中燃尽。
轰!
爆炸将他和他周围的三个同伴一起吞没。
李若琏牙关咬出血来:“推进!把鞑子压回地道口!”
常平仓方向。
倪元璐站在熊熊大火前,官袍下摆已经着火,他浑然不觉。老臣看着冲天烈焰,眼中是死灰般的绝望。
“大人!快退!”工部主事拼命拉他。
“退?往哪退?”倪元璐惨笑,“十万石军粮……够南京守军吃三个月的粮食……全烧了。没有粮,这城还怎么守?”
火光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。这位崇祯朝的老臣,经历过北京陷落、南迁艰险、扬州血战,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。他知道陛下推行改制、整军备战的种种不易,知道每一石粮食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。现在,全化作了灰烬。
“大人!清军杀过来了!”
一队巴牙喇突破防线,朝常平仓扑来。他们显然也是来抢粮的,见火势已无法控制,转而杀向救火的人群。
倪元璐抽出佩剑——那是柄文人用的装饰剑,从未饮血。
“工部诸君!”他嘶声喊道,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!今日,便以这七尺之躯,报陛下知遇之恩!”
他第一个冲向清军。工部官员多是文弱书生,此刻却无人后退,有的拿铁锹,有的举火把,跟在老尚书身后。
刀剑入肉的声音,惨叫声,怒骂声。
倪元璐腹部中了一刀,踉跄跪地。他看见一个年轻的主事被重斧劈开头颅,看见自己的血洒在滚烫的青砖上,嘶嘶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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