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昊的话,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,在洞穴内激起了层层涟漪。山民们的目光在墨离和李昊之间来回移动,篝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他们脸上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对外面世界的恐惧,有对故土的眷恋,也有对眼前这支陌生队伍的不信任与一丝微弱的期待。
墨离敲击座椅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。他抬起眼,目光再次落在李昊身上,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,直抵灵魂深处。
“出路?”墨离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,“这迷魂凼,进来难,出去……也不易。确实有几条先辈们用命探出来的兽道,能避开大部分的死沼和毒瘴,通往外面的几个寨子。但如今外面全是鬼子,出去,和留在这里,哪个更安全?”
他顿了顿,话锋陡然一转,带着一丝凌厉:“至于甘心?呵……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山里,鬼子来了,烧我们的寨子,杀我们的亲人,把我们像野狗一样赶进这吃人的沼泽!你说,我们甘不甘心?!”
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,那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与仇恨,让整个洞穴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。几个年轻的山民更是握紧了手中的猎叉,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焰。
李昊迎着墨离的目光,没有丝毫退缩:“既然不甘心,为何固守于此?是因为力量不足?还是……在等待时机?”
墨离死死盯着李昊,半晌,他眼中的厉色缓缓收敛,重新变回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“年轻人,你很会说话。但光靠嘴皮子,杀不了鬼子。”
“所以,我们需要合作。”李昊立刻接口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们有你们缺乏的制式武器和军事训练,你们有我们急需的生存知识和对这片土地的绝对掌控。合则两利,分则……可能被鬼子逐个击破。老熊沟的例子,就在眼前。”
他直接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桌面上。老熊沟的枪炮声,就是最有力的佐证。
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。合作,这个词对于几乎与世隔绝、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山民们来说,既陌生又充满风险。
墨离缓缓站起身,走到篝火旁,俯身拾起一根燃烧的树枝,看着那跳跃的火苗,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清晰:
“我墨离,以及我身后的这些族人,世代居住于野人岭。我们不信官府,不信军队,只信手里的猎叉和身边的兄弟。鬼子毁了我们的家园,这笔血债,我们一刻不敢忘。”
他猛地将燃烧的树枝插回火堆,溅起一蓬火星:
“你们要合作,可以。但我有三个条件。”
“第一,在这迷魂凼内,一切行动,必须听从我的指引!不得擅自行动,触犯我族禁忌!”
“第二,你们的武器弹药,需与我族共享,共同对敌!”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——不得背信弃义,不得将我族人的性命,当做你们建功立业的垫脚石!若违此誓,我墨离穷尽毕生之力,必追杀到底,不死不休!”
三个条件,条条苛刻,尤其是第二条,直接触及了李昊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。共享武器弹药,意味着将命脉交出去一部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昊身上。
李昊几乎没有犹豫。他深知,在绝境中,固守只会走向灭亡,唯有打破藩篱,才能博取一线生机。墨离提出的条件虽然苛刻,但并非无理,尤其是第三条,恰恰说明了对方并非贪得无厌之辈,所求的,不过是一个生存的保障和一份真诚的合作。
“好!”李昊的声音铿锵有力,“墨离首领的三个条件,我李昊,代表‘龙渊’全体,答应了!我们在此立约,携手抗敌,生死与共,若有违背,天地不容!”
他没有发誓效忠,也没有承诺虚无的未来,只强调了此刻最核心的诉求——抗敌,以及合作的基石——信义。
墨离看着李昊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决断,终于,缓缓点了点头。
“记住你们今天的话。”他沉声道,然后对身旁那名高大猎人吩咐,“石虎,带几个人,去把我们的‘客人’请回来。另外,把库里的伤药和熏肉拿出来。”
名为石虎的高大猎人应了一声,立刻带着两人转身离去,显然是去接应还在外面警戒的赵卫国等人。
脆弱的盟约,在这弥漫着硝烟与迷雾的绝境中,就此达成。
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,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,只有基于现实困境和共同敌人的、最直接的利益交换与生死托付。
李昊知道,这盟约的基础并不牢固,双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任鸿沟。但至少,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,他们在这片死亡沼泽中,找到了第一个可能的盟友。
而接下来,如何将这份脆弱的盟约,转化为刺向敌人的利刃,将是他们共同面临的第一个考验。
洞外,老熊沟方向的炮声,不知何时,渐渐稀疏了下来。
战斗,似乎接近了尾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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