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入夜后的大营,本该有巡逻甲士的脚步声、战马偶尔的鼻息,或是弟兄们压低了声音的谈笑。
但今夜,只有死寂。
前锋营七人中毒的消息,像一滴墨,落入了三千人的清水盆里,无声无息,却又迅猛地染黑了一切。
一股无形的东西在营帐间蔓延。
起初,那只是口渴。
现在,它叫恐惧。
火堆旁,再也听不见对军功的畅想和对敌人的叫骂,只剩下沉默。
士兵们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水囊,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水,而是自己的命。
中军大帐内,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冰冷的铁甲,油灯里“滋滋”作响的灯芯,还有地图上斑驳的山川,构成了帐内的一切。
几名核心将领围在地图前,谁也不说话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。
跳动的烛火,将他们一个个紧绷的侧脸映在帐壁上,如同一尊尊沉默的石像。
帐帘被一只手猛地掀开,带着一股夜里的寒气。
一名亲卫快步入内,单膝跪地,低声道:“大帅,军医刚刚回报,中毒的七名弟兄已催吐灌药,性命暂时保住了。但……依旧上吐下泻,已是虚脱之相,短时间内绝无再战之力。”
这个消息,让帐内本就凝固的空气又往下沉了几寸。
终于,有人受不了了。
是张宪。
他的双拳,早已在案几上攥得发白。
“砰!”
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,震得灯火剧烈一晃。
这声音在死寂的大帐里,格外刺耳。
“大帅!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!”
他双眼布满了血丝,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躁。
“蒲开宗那群狗杂种,压根就没想过跟咱们真刀真枪地干!他们烧村子、毁田地、往井里投毒……这他娘的就是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儿,渴死在这儿!”
他上前一步,对着岳飞拱手请命,盔甲“哗啦”作响:
“末将请命!愿率本部一千兵马为先锋!咱们别管这些破村子了,也别管什么水源,全军轻装简行,用最快的速度强行军!末将就不信,把这福建路翻个底朝天,还找不到他们的老巢!”
他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那片连绵的群山,声音都带上了一股血腥气。
“只要让末将找到蒲开宗,哪怕是刀山火海,末将也定将他的脑袋给您拧下来!到时候碎尸万段,挂在杆子上,我看这帮贼人还敢不敢猖狂!”
张宪的话,像一把火,点燃了在场不少年轻将领胸中的憋闷。
与其在这里被动地等着渴死、病死,不如杀出去,哪怕是死,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!
然而,他话音未落,另一道沉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。
是王贵。
他一步迈出,对着岳飞和张宪分别拱了拱手。
“张将军,万万不可。”
王贵的脸上没有张宪那样的激动,只有一种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才有的冷静。
他看着满脸怒容的张宪,缓缓说道:“恕末将直言,你这个想法,正中叛军下怀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张宪眉头倒竖,厉声问道。
王贵并未理会他的敌意,而是转身,指向了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。
“张将军只想着强行军,可曾想过,我等对这福建路的地形一无所知,两眼一抹黑。而叛军,却是在自家的地盘上以逸待劳。”
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,像一把冰冷的刀。
“我军如今连敌军主力在何处都不清楚,唯一能确定的,就是沿途村落尽毁,水源皆毒。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深入,一旦走错了路,或是被小股叛军引入深山里的死路,陷入重围,你可想过那是什么后果?”
他抬起头,目光如炬,直视着张宪的眼睛。
“届时,我三千弟兄断粮断水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就真成了一支孤魂野鬼组成的军队!别说杀敌了,恐怕连活着走出来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他顿了顿,收回手,提出了自己的判断。
“依末将之见,为今之计,我军最该做的不是冒进,而是后撤!”
“后撤?”
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瞬间烫着了张宪的神经,他整个人都炸了起来。
“王贵!”他怒视着对方,一字一顿地喝道,“你再说一遍?!”
王贵并未被他的气势吓住,他转向帅案后的岳飞,恳切地说道:“大帅,末将认为,我军应立刻后撤,退出福建路,返回补给线稳固的江西境内。先稳住阵脚,筹足饮水粮草,再图后计!”
“你放屁!”
张宪的怒火彻底爆发了。
他指着王贵的鼻子,破口大骂:“王贵!你以为你从泉州送了封信回来,立了芝麻大点儿的功劳,就有资格在这里对大帅的方略指手画脚了?”
“我们是奉旨平叛的天子亲军!是陛下亲手操练的讲武堂锐士!现在,连一个贼人的影子都没见到,就被几个破村子、几口毒水井吓得要夹着尾巴逃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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