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偌大的堂内,落针可闻。
空气中弥漫着檀香、霉味与冷汗混合的怪异气息。
所有声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林梦龙那破风箱般绝望的喘息。
还有周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咚!
咚!
咚!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的大脑正在缺氧的边缘疯狂运转。
眼前,闪过锦衣卫诏狱那阴森潮湿的石壁。
闪过烙铁烧红时“滋啦”的轻响。
也闪过犯人被拖过长廊时,指甲在地上划出的惨白痕迹。
他不想死。
哪怕是多活一天,一个时辰,也好。
活下去,才有一切。
这短短几息,周通感觉自己已经在奈何桥上走了几个来回。
冰冷的汗水早已将厚重的官袍内衬黏在了肥硕的后背上,又冷又痒。
他艰难地扭动脖子,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。
林梦龙已经彻底成了一摊烂泥,瘫在那里,只剩下出的气,没有进的气。
周通的眼神深处,闪过一丝冰冷的鄙夷。
蠢货。
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。
都到这个时候了,竟然还指望着“法不责众”?
简直愚不可及。
他颤颤巍巍地,偷偷抬起眼皮,小心翼翼地向上瞥去。
台阶之上的折可适,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那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。
那双空洞的眼睛,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,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即将开膛的肥猪。
这一眼,彻底碾碎了周通心中最后一点侥幸。
他不敢再赌了。
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。
他知道,御座上的李纲,那个老狐狸马上就要盖棺定论了!
就在李纲那充满了“痛惜”的悠长叹息,即将落下帷幕之际。
就在他准备开口,说出那个“艰难”的决定之时。
异变陡生!
“相国大人!”
一声尖叫,因为极度的恐惧与求生欲而扭曲变形,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是周通。
跪在地上的周通,仿佛被人从背后狠狠抽了一鞭子,猛地弹了起来。
他扬起了头。
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江南官员都为之骇然的举动。
他完全不顾自己二品大员的体面,也完全不顾瘫在一旁的“盟友”。
他对着主位之上正准备开口的李纲,重重地、狠狠地,磕了一个响头!
“咚!”
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。
是脑门与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的剧烈碰撞,声音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心头一跳。
这一下磕得太重了。
他那肥胖的身体都因巨大的惯性而向前一冲,差点整个扑在地上。
“下官!有罪!”
“下官罪该万死啊!”
周通抬起那片刻间已经一片红肿的额头,涕泗横流,狼狈不堪。
这副痛哭流涕、悔恨莫及的模样,比刚才林梦龙的表演要真实一万倍。
“下官糊涂啊!”
“下官是……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啊!”
他一边凄厉地哭喊着,一边用那只因为紧张而不断哆嗦的肥手,伸进了自己宽大的官袍内衬里。
摸索着。
不停地摸索着。
终于。
他掏出了一个用黄色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、四四方方的扁平物件。
那是什么?!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都被那个神秘的物件死死吸了过去。
就连瘫软如泥的林梦龙,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,猛地抬起头。
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、混杂着无边恐惧的眼神,死死地盯着周通那只颤抖的手。
不可能!
绝对不可能!
他怎么会……
他怎么敢?!
然而,下一秒。
周通便用最果断决绝的行动,彻底击碎了林梦龙最后一丝幻想。
他双手捧着那个油纸包,如同献上自己最宝贵的投名状一般,高高地举过了头顶。
周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声嘶力竭地吼道:
“相国大人!”
“这!”
“这,才是我江西路那本真正的、没有任何虚假的原始账本!”
“请相国大人明鉴啊!!!”
轰!
这句话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了每个江南官员的心口上。
反了!
周通他……他竟然反了!
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,就这么毫不犹豫地,把那足以要了他们所有人性命的真账本,给交了出去!
这不是背叛。
这是直接掀了桌子!
这是要把所有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,一脚踹进万劫不复的火坑里去啊!
周通仿佛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,猛地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,狠狠指向身旁已经呆若木鸡的林梦龙,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的“愤怒”与“委屈”:
“下官……下官是被林梦龙!是被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蛊惑的!”
“是他!”
“是他收了杭州沈家的黑钱!”
“也是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,说只要我们抱成一团,就能把钦差大人给糊弄过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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