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第一缕熹微穿透江宁府上空那层薄雾时。
站在码头最前沿的那座“雕像”,终于动了动。
李纲那根一直拄着不动的拐杖,在青石板上轻轻磕了一下,发出一声脆响。
他那双熬得全是红血丝的眼睛,死死盯着远处的江面。
雾气翻涌。
一面被晨风吹得几乎要扯裂的黑色战旗,率先撞破了那层白纱。
旗面上,那个用金漆刷就的斗大“韩”字,在初升的阳光下亮得刺眼。
紧接着,大宋神舟那如同移动城墙般的巍峨身躯挤占了所有人的视野。
在它身后。
一艘,两艘,十艘……
无数艘吃水深得快要贴近江面的粮船,如同过江之鲫,浩浩荡荡地铺满了整个江面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那是无数船锚抛入水中激起的闷响,听在人耳朵里,比世上最美妙的乐曲还要动听。
“看!是赵大人的船!”
折可求眼尖,指着神舟左侧那艘船舷焦黑、桅杆只剩半截却依然倔强地顶在最前面的破船。
“这小子,命硬。”折可求笑了,这位铁血的锦衣卫指挥使,紧绷了半个月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。
粮到了。
这盘棋,活了。
“传令。”
李纲的声音有些哑,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把那些还在睡觉的民夫都给我踹起来!卸粮!”
……
赵龙跳下船的时候,脚下一个踉跄,差点跪在地上。
他身上的飞鱼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全是烟熏火燎的黑灰和凝固成暗红色的血痂。胡茬乱得像枯草,整个人看着比码头上的乞丐还要狼狈。
但他那双眼,亮得吓人。
他没管那些要来扶他的亲兵,径直走到李纲面前,单膝跪地,抱拳的手发出一声甲胄碰撞的脆响。
“四百八十万石,实到四百七十九万七千石!”
赵龙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锈,“途中折损三千石,那是给鬼见愁的水鬼们留的买路钱!其余——全部运抵江宁!”
全场死寂。
紧接着,便是一阵整齐划一的吸气声。
四百八十万石。
之前那些还在为了那一升半斗米而打得头破血流的官员们,此刻看着那一船船沉默的巨兽,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。
这不是粮。
这是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金山。
李纲没说话。
他只是颤抖着伸出双手,紧紧握住赵龙那满是油污和伤口的手腕,用力把这个年轻人托了起来。
“好。”
李纲只说了一个字。
但他拍在赵龙肩膀上的那只手,重得像是在托付江山。
“相公,别急着夸我。”
赵龙摇了摇头,眼神却没松下来,“要是没有呼延将军的神舟,这批粮现在都在河底喂鱼。”
“都有赏。”
李纲转过身,面对身后那群眼巴巴等着这批粮救命的官员,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宰相独有的肃杀。
“折可求!”
“在!”
“封锁码头。除了搬运的民夫,方圆十里,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!谁敢私自靠近窥探粮数,斩!”
“诺!”
几百名锦衣卫瞬间拔刀,那种森冷的气场让周围本来想凑热闹的商贾瞬间作鸟兽散。
李纲大步走进码头边那个临时搭建的军帐,赵龙和几个核心大员紧随其后。
一张巨大的江南舆图被挂在正中。
李纲从怀里掏出一支朱笔,在砚台上狠狠地蘸了一下。
“这批粮不能发霉,得马上散出去,还得是‘砸’出去!”
第一笔,重重地点在**江宁府**。
“留一百五十万石,明日开仓。”
李纲的目光扫过几个负责户部的官员,那眼神像是在看死人,“我要你们在全城设一百个平价点,粮价给老夫压到战前的一半!告诉那些还在囤货的奸商,官府有的是粮!谁敢不想活,老夫这次不介意让他倾家荡产!”
这是一颗定心丸,稳住江南的基本盘。
第二笔,划过长江,落在了**鄂州(今武汉)**。
“拨一百万石,换快船,逆流而上,送给宗泽。”
李纲冷哼一声,“听说那老头子跟伪齐的刘豫天天在对骂?那是饿的!把粮给他送去,告诉他,吃饱了才有力气骂,骂不过就打!给我死死拖住那个刘豫!”
这是稳北线,锁死金人的狗腿子。
最后一笔。
或者说,那不是一笔,而是一次用尽全力的戳刺。
朱笔那吸饱了墨汁的笔尖,狠狠地戳在了舆图的最南端——**泉州**。
那里如今是一片红色。
“剩下的二百三十万石!”
李纲深吸一口气,“还有呼延将军带来的所有火药、箭矢,再加上咱们从江宁武库里抠出来的那些神臂弩、三弓床弩,全给我装船!”
“呼延通!”
“末将在!”
一直像尊黑铁塔般站在角落的呼延通一步跨出,震得地面一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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