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宁府作为江南的中心,大宋事实上的陪都,夜晚比汴梁还要热闹几分。
秦淮河上画舫如织,灯火倒映在水里,那是盛世的景象。
哪怕北方还在打仗,哪怕淮南刚刚平了乱子,这里依然歌舞升平,仿佛一道长江把所有的战火都挡在了外面。
但在这一片繁华之下,今晚的明道书院却显得有些安静得过分。
明道书院位于江宁城南,那是江南士林的圣地。
从这里走出去的进士、举人,没有一千也有八百。
平时这个时候,书院里应该是书声琅琅,或者是学子们在此高谈阔论、吟诗作对。
可今晚,书院的大门紧闭。
不仅大门关了,就连平日里彻夜长明的藏书楼,也早早熄了灯。
只有后院的一间极为隐蔽的静室——“正心堂”里,还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笼。
屋里的气氛,比外面的夜色还要沉重。
这里坐着五六个人。
坐在上首主位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、面容清瘦、穿着一身月白色儒衫的老者。
他就是明道书院的山长,也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人物——林怀德。
此人虽然无官无职,但在江南这块地界上,他说一句话,有时候比知府大人的话还要好使。
因为他代表的是“道统”,是“名声”,是所有读书人的脸面。
而坐在他下首的几个人,也都是江南各大书院的头面人物,或者是一些虽然退隐但仍在士林中极有威望的致仕老官。
“林老,您倒是说句话啊!”
说话的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,他是苏州沧浪书院的院长,此时急得直用手帕擦额头上的汗。
“那黄榜现在都贴满全城了!”
“什么不论出身,什么只考策论算学,这......这简直就是乱弹琴!”
“要是真按这个考法,咱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,只会做八股文章的人,岂不是全成了废物点心?”
“以后这官场上,站着的不再是咱们的徒子徒孙,而是一群满身铜臭味的账房先生,甚至是一群泥腿子!”
“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!”
胖子越说越激动,声音都有些发抖。
“是啊林老!”旁边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也附和道,“我听说,那榜上还写着,能造出什么守城利器,竟然直接赐进士及第!”
“这是把科举当什么了?当成工匠的作坊了吗?”
“工匠那是下九流!咱们读书人是天之骄子!让咱们跟工匠同台竞技,这是对圣人的侮辱!是有辱斯文!”
屋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,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恐慌。
林怀德一直没说话。
他只是静静地端着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。
那双半眯着的老眼里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。
过了许久,等到大家发泄得差不多了,他才把茶杯轻轻放下。
“慌什么?”
他的声音不大,有些苍老,但很有中气。
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“咱们那位官家,年轻气盛,想搞点新花样,这不奇怪。”
林怀德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,慢条斯理地说道。
“他在淮南折腾那些神棍,折腾那些土财主,也就罢了。那是动粗。”
“可现在,他跑来江宁,要在咱们这文脉之地,动科举这个根本。”
“那就是动了祖制,动了天下的读书人。”
“他以为靠手里的兵,就能让咱们低头?就能让圣人的道理变成他手里的泥巴?”
林怀德冷笑了一声。
“幼稚。”
“太幼稚了。”
“林老,您的意思是......”胖子试探着问,“咱们怎么应对?明天可是报名的第一天,要是咱们的学生都不去,那......”
“不去!当然不去!”
林怀德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不仅不去报名,我还要让全江宁,不,是全江南的读书人,都让那个贡院的大门前空空荡荡!”
“明天一早。”
林怀德站起身,目光扫视众人,眼中露出了精光。
“传我的话下去。”
“通知江南四大书院的所有学子。”
“穿上你们最干净的儒衫,带上你们平日里读的《论语》。”
“咱们不去贡院。”
“咱们去孔庙!”
“去孔庙?”胖子一愣,“去那干什么?”
“哭庙!”
林怀德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。
“咱们要在孔圣人的像前,痛哭流涕!咱们要哭诉这世道不公,哭诉这斯文扫地!”
“咱们也不闹事,也不砸东西,咱们就跪在那里哭,一直哭到那位住在行宫里的官家听到为止!”
“我就不信,他赵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敢让人驱赶咱们这几千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!”
“只要他敢动粗,那他就是第二个秦始皇!那就是坑儒!”
“这个骂名,他那个刚刚坐稳的皇位,背得起吗?!”
这番话一出,屋里的人眼睛都亮了。
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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