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得像一口不知道底的枯井。
赵桓就坐在灵堂的草席上,身边是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。
他没有睡。守灵不是做样子给活人看,他是真想陪这老头再坐会儿。这可能是这半年来,这个倔老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。
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。
一阵夹杂着细碎冰粒的寒风灌了进来,那盏油灯猛地跳了两下,差点灭了。
进来的是李若水。
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翻毛大氅,轻手轻脚地披在赵桓身上。
“陛下,丑时了(凌晨1-3点)。”李若水压低声音,“岳飞那边,已经出发了一个时辰。按脚程算,这会儿该摸到澶州地界了。”
赵桓紧了紧身上的大氅,点了点头。
“韩世忠呢?”
“韩将军在带人给咱们的战船化装。”李若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,“他在船头扎了好多草人,还弄了许多锣鼓。说是明天一早,只要雾气一散,对面金人就能看见咱们这边千军万马要渡河的架势。”
“嗯。”赵桓转头看了一眼灵柩,“这戏台子得搭稳了,岳飞那边的真戏才能唱响。”
“陛下,您歇会儿吧。明天……还有场硬仗。”李若水看着皇帝熬得通红的眼睛,忍不住劝道。
“睡不着。”
赵桓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。
“走,出去透透气。让朕再看看这条河。”
……
滑州大营北面临河的高地上,风大得能把人吹个跟头。
赵桓站在一处堆满沙包的防炮工事后,举目北望。
虽然是黑夜,但借着那一层薄薄的积雪反光,隐约能看见那一线宽阔的灰白色带子。
那就是黄河。
对于大宋来说,这条河现在不叫母亲河,叫鬼门关。
这几十年来,多少汉家儿郎死在了河边,多少次梦里都想打过去,却只能隔河相望。
“若水啊。”
赵桓突然开口。
“你说,老元帅这辈子,是不是挺亏的?”
李若水站在半步之后,愣了一下。
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
“他这一辈子,从太学生到知府,直到快六十岁才掌兵。那时候京城还没破,所有人都说他是疯子,说他是个只会喊打喊杀的倔老头。”
赵桓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沙包,沙包里的土已经冻硬了,硬得像石头。
“后来朕让他守这条河。他一守就是大半年。这半年,他肯定没睡过一个囫囵觉。天天盯着这个沙盘看,天天想着怎么把那帮骑马的畜生拦住。”
“他就像个补锅匠。大宋这口锅漏得千疮百孔,他就拿着自己那把老骨头去堵。”
“结果呢?”
赵桓自嘲地笑了笑。
“结果锅勉强补上了,他自己累死了。临死前,连那个河对岸的大名府都没看上一眼。”
李若水沉默了片刻,躬身道:“陛下,宗帅不亏。古往今来,能像他这样,死在冲锋路上的统帅,那是武人的荣耀。而且……”
李若水抬起头,眼神坚定。
“而且他看见了。您替他看见了。您带着大军来了,这就是他最大的想头。”
“是啊。”赵桓叹了口气,“朕来了。但愿……没有来晚。”
就在这时,对岸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。
接着是第二点,第三点。
很快,那一整条黑暗的河岸线上,出现了一条蜿地数里的火龙。
那是金军的夜巡队伍。
甚至能隐约听到随风飘来的北地胡笳声,那声音凄厉、苍凉,透着一股要把南人骨头嚼碎的野性。
“听见了吗?”
赵桓指着那个方向。
“金兀术在示威呢。”
“他在告诉朕,这黄河是他完颜家的澡盆子,咱们汉人连个脚后跟都别想伸进去。”
李若水咬着牙:“只要过了今晚,岳提举(岳飞)拿下澶州,咱们就去砸了他的澡盆子!”
赵桓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火龙。
他在心里默念:金兀术,你最好多得意几个时辰。等明天太阳升起来,你也该知道,这世上不仅有你们女真人的马刀,还有咱们汉人的骨头。
……
天蒙蒙亮的时候,滑州大营突然喧嚣起来。
“咚!咚!咚!”
沉闷的战鼓声,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韩世忠是个好演员。
也可能是因为宗泽的死让他心里那团火烧得也没处发泄,他把这场戏演出了十二分的杀气。
几百艘大小战船,一字排开,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江面。
船头上全是用稻草扎的假人,披着宋军的红色战袄。
每艘船上只有几个负责划船和敲鼓的活人,但那声势,看着就像是有十万大军要强行抢滩登陆。
“杀!!!”
从扩音的大喇叭(简易铁皮卷桶)里传出的喊杀声,被这种阵列放大了无数倍。
河对岸的滑州金军大营立刻炸了锅。
无数金兵从帐篷里冲出来,慌乱地寻找铠甲和兵器。
“宋人疯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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