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州的风,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。
赵桓站在中军大帐前,看着那一列列正在给胳膊上缠黑纱的士兵。
宗泽死后的第一天,整个大营静得吓人。没人说话,没人抱怨,连战马似乎都感觉到了那种压抑,低着头不吭气。
只有磨刀的声音。
“霍霍……霍霍……”
那是一种让人牙酸的声音,从这边的营房传到那边的哨塔。
赵桓知道,这不是悲伤,这是憋着劲儿。
“陛下。”
岳飞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一份军报。他眼睛肿得像桃子,但身上的甲胄擦得锃亮。
“张俊那边来信了。第一批从江南运来的钱粮,已经全数卸在了滑州码头。”
“嗯。”赵桓接过来看了一眼。
清单很长。
三千万两白银,五百万石粮食。
还有从杭州武库里搬空的一万张神臂弓,二十万只破甲箭。
这是张俊那个吝啬鬼把整个江南的地皮都刮了一层才凑齐的家底。
“告诉张俊。”赵桓把清单合上,“这次朕记他一功。让他在杭州给朕守好家,要是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……”
“张俊说,他在杭州又立了一百架鬼头刀。谁敢动军粮,不用陛下动手,他先砍了。”岳飞回道。
赵桓点了点头。
张俊这人,虽然贪财,虽然心思多,但这种时候,他是拎得清的。他知道,要是前线败了,他在杭州捞的那些钱,最后都得姓完颜。
“跟我去看看那些学生兵。”
赵桓紧了紧身上的披风,往后营走去。
那里驻扎着他从讲武堂带出来的三千个“新兵蛋子”。
也就是这几天,这帮孩子跟着他跑了六十里地,脚底板都磨烂了,没一个掉队的。
……
后营的校场上。
三千人整整齐齐地站着。
没人喊口号,没人交头接耳。他们只是默默地把那条白色的布带,系在自己的红缨枪头上。
看到赵桓过来,站在最前面的赵龙(这次随军北上,作为学生兵的临时教官)大喊一声:
“敬礼!”
“唰!”
三千只拳头整齐地砸在胸口的铁甲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赵桓走到队伍前面,大概十步远的地方站住。
他没有上高台,就这样平视着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。
“怕吗?”
赵桓突然问。
没人说话。
“回答朕!怕不怕!”赵桓提高声音吼了一嗓子。
“不怕!”
三千个喉咙同时炸响。
赵桓笑了笑,这笑里带着点冷意。
“放屁!”
他指着前排一个还在发抖的小兵。
“你,手都在抖,你说不怕?你骗鬼呢!”
那个小兵脸一红,羞愧地低下了头,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。
“怕死,不丢人。”
赵桓走过去,帮那个小兵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头盔。
“对面是谁?那是金兀术。是带着这天下最凶的铁浮屠的金兀术。咱们大宋这十几年来,多少名将被他砍了脑袋?多少城池被他踩平了?”
“只要是个人,见到那群杀人魔王,都会怕。”
赵桓的声音传得很远。
“朕也怕。”
这句话一出,所有人都抬起了头,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的皇帝。
“朕怕死了以后,没脸去见地下的宗老元帅。”
“朕怕这一仗输了,咱们身后的汴梁,咱们刚去过的江南,那些刚刚分到田地的百姓,又要被这群畜生当成两脚羊给吃了!”
赵桓猛地拔出腰间的天子剑,剑锋指着北方的天空。
“所以,咱们不能退。”
“身后就是你们的爹娘,是刚修好的大堤,是还没捂热乎的好日子。”
“咱们在这死了,他们就能活。”
“咱们要是退了,他们就得死绝!”
“告诉朕!”
赵桓的眼睛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。
“你们是想当跪着活的亡国奴,还是想当站着死的汉家郎?!”
“杀!杀!杀!”
这一次的吼声,比刚才更响一百倍。
那是从骨子里逼出来的血性。
那个刚才还在发抖的小兵,此刻眼睛里只剩下一团火。他觉得,要是金人现在就在眼前,他能扑上去把对方的喉咙咬断。
“好。”
赵桓收剑回鞘。
“都去写遗书吧。”
“识字的帮不识字的写。写完了,交给李若水。”
“这仗打完了,朕要是还活着,朕给你们当邮差,一封封给你们送回家!”
转身离开的时候,赵桓听到身后传来了压抑的哭声。
那是战士在向这世界做最后的告别。
哭过之后,就是死士。
……
回到中军大帐,几位主将已经在那等着了。
除了岳飞,还有带着水师刚刚赶到黄河边上的韩世忠,和在滑州坚守多日的王彦(“八字军”首领,也是抗金名将)。
众人的脸色都很凝重。
“陛下。”
韩世忠指着墙上的巨幅地图,那上面用黑炭画满了金军的动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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